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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764)

陈庆之不禁感慨。“若花将军真有如此把握,那就再好不过了。”

花夭是个典型的鲜卑军户,认为荣华富贵应当在战场上凭借军功获得,并不拘泥于过去。

对于六镇子弟来说,时间不是放纵自己的借口,身为羽林军却荒废武艺,从自己放弃自己的那一刻起,那些人也不配被称之为“羽林军”了。

“我既然敢夸口,便有这样的成算。”

她十分肯定道。

有花夭这番话在,即使心中可能还有些疑惑,陈庆之还是心中大定,转而去研究考城附近的地形地势,想要找出将花夭送到考城城下的办法。

想要攻下这么一座“水上堡垒”自然是不容易的,但是若只是抵达城下,也许不难。

待“战前会议”开完后,马文才却突然去而折返,与陈庆之共处一室。

陈庆之放下手中的地形图,见马文才神色慎重,也不由得一怔。

“佛念去而复返,莫非有哪里不对?”

“先生有没有想过,如果继续拿下考城,北海王有可能脱离我们的掌控?”

马文才一拂袖子,在陈庆之面前坐下,开门见山的提醒他。

“睢阳几万兵马,虽是因为我们英勇作战而投降的,但元鉴父子降的是元冠受,而不是我大梁。”

“如今我们这支兵马虽依然以白袍军为主,现在却吸纳了元冠受征募的江北士卒,又补充了来自睢阳的北魏降兵,这些人可不会受到我等的节制,一旦考城拿下,两万羽林军收归他的麾下,无论这些人实力如何,毕竟有‘羽林军’的名头。”

马文才知道陈庆之对皇帝忠心耿耿,是一定要完成迎回萧综的任务的,便以此为击破口。

“待元冠受坐拥近十万兵马,他大可以据城而守,等着魏国不满尔朱荣统治的各地宗室、豪酋来投,为何要冒险随我们北上?”

陈庆之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容道:

“陛下让我们护送北海王回魏国,本就是为了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政权对抗尔朱荣控制下的北魏朝廷,使其有所顾忌无力南侵。我们如今已经得了睢阳,之前攻下的江淮地区也会纳入国中,只要北海王不想只当个睢阳城主,总要继续往北进入洛阳的。”

“那为何我国到现在也没有增兵,也没见有人来接管我们打下的城池?”

马文才的疑问成功让陈庆之脸上的从容之色僵住。

“怕是陛下命我们监督北海王、以防他过河拆桥之外,北海王也承担着一样的任务,以防我们拥兵自重罢!”

他接着嘲讽道。

陈庆之默然不语,可心里已然明白,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白袍军一直向建康传递军报,但事实上北海王也有自己的渠道向梁帝送信,而且这渠道还是皇帝给的。

这一路上,无论大小战役,白袍军会传递大胜的捷报而回,北海王也会同样用信件回禀,两方若叙述一致自然是千真万确,要是不一样呢?

之前北海王需要白袍军的实力,自然是哭穷、哭兵力不足、哭敌人难以攻克,现在不用倚仗了,他还会如此吗?

陈庆之在皇帝身边担任文书多年,并不是不懂政治,如今被马文才如此揭破,他也明白了过来,脸上表情一沉。

“更何况即使陛下想要现在增兵,时机也不对了。现在刚刚拿下睢阳,投降的魏军惧怕白袍军的势力,正是两方最能相安无事之时,可一旦陛下增了兵,睢阳方的势力不会轻易允许,一旦因此事矛盾激化,我们之前几番险胜得到的战果很可能毁于内讧。”

马文才长于政治,所以便从政治方面逐条分析。

“所以我送回战报时,稍稍将消息滞后了一点,先让北海王的消息回去。”

梁帝是个英主,先看了北海王的奏报,再看到白袍军的,他素来见微知着,一看自然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北海王忌惮陈庆之与白袍军,他反倒能对白袍军征战在外放心。

“我能得佛念为参军,实乃上天之幸啊。”

陈庆之也意会了过来,感慨万分,“若不是得佛念提醒,现在我等怕是外有北海王貌合神离,内有陛下猜疑不定了!”

马文才却一点都不觉得前途乐观,虽然他早已经预料到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仅仅是军事上面的问题,接下来更多的,要靠各种手段来维护现在岌岌可危的合作关系。”

陈庆之已经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状。

“该如何做?”

“北海王现在能用的,皆是元魏宗室。等拿下了考城,那元晖业是济阴王(拓跋晃四子)一脉,而北海王和元鉴是文成帝(拓跋晃长子)一脉,血统皆是尊贵,未必能维持平衡。”

马文才顿了顿,又道:“哪怕元冠受据守睢阳等人来投,会来投奔的也只会是仇恨尔朱荣的宗室,这些人能投北海王唯一的原因,便是期望着北海王能回洛阳‘匡扶正室’、报了尔朱荣血洗宗室之仇。所以……”

“逼他称帝,断了其他人的念想吧。”

第462章 同甘共苦

马文才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白袍军能建立什么“功勋”, 无论是外在条件还是内在条件, 白袍军都不具备北伐成功的可能。

也许能在南北之间搅动风云,若陈庆之是个枭雄, 大概还能趁机兴起一个寒族武勋阀门, 不过陈庆之毕竟不是司马懿一样的人物, 在打仗上有鬼神莫辩的才华, 在政治上却没有建功立业的可能。

这也不能怪他,他出身寒门, 又是从皇帝的侍童起家的, 从未掌管过大一点的势力, 也没有经历过复杂的政治倾轧, 就连白袍军, 若不是一直得到了马文才在资金和内务上的经营,就凭他一个杂号将军, 散尽家财也养不起这么一支军队。

但他无疑是个能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当马文才向他提出解决的方略后,他立刻就能领会, 并立刻向北海王提出了“称帝”的要求。

北海王是浸淫在各种争斗氛围里长大的, 自然明白了陈庆之这么做的意思,也打从心眼里不愿意称帝。

现在称帝, 几乎就直接和洛阳所在的朝廷杠上了, 哪怕尔朱荣扶植的皇帝再怎么不靠谱, 也是祭天奉诏过的皇族血脉,他在这里一“称帝”,打什么匡扶正室的旗号都没用了,妥妥一个乱臣贼子!

可如今这个局势,由不得他说不。

元鉴和睢阳投降的那几万士卒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连黑山军都懒得理他,无非就是觉得他只是个梁国的傀儡,没地盘没兵马,就连这个“北海王”的称号都是不明不白的,元颢才是北海王,死了也得向朝廷上表才能封袭。

睢阳的守军以前是“王师”,没多久就成了“叛军”,他想拉拢谁都得有让人信服的理由,莫说陈庆之,就连元鉴都是希望他能“称帝”的。

在各方推动和逼迫下,北海王元冠受心不甘情不愿,可还是不得不在睢阳城南登坛祭天,即位称帝,还立了年号为“孝基元年”。

只是这登基简陋的可以,恐怕还比不上远方茅山上加冠的祝英台,连观礼的人都没有多少。

等北海王“称帝”了,自然也要给“功臣”们大肆封赏,最大的功臣自然是陈庆之了,被封了“镇北将军、护军”等一堆官位,就连马文才也被封了“前军大都督”,不过都是叫着好听。

他还把身边那些原本是北海王府的门人都封了官职,这个是将军,那个是大夫,弄的像是孩子扮家家酒,让马文才私下里嗤笑过好几次。

只是无论怎么说,这一步是成了,元冠受除了继续打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原本恐怕还有“被招安”的那种隐秘心思,也被彻底打碎了。

花夭也被封了个“虎贲将军”的杂号,大约是知道她祖上曾领虎贲军,有意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