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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666)

原本就担心出事的武官用武器格开已经混乱的人群,总算挤到了马文才和陈庆之的面前,正准备命人将他拿下,可是一看到他的脸,却吓得咯噔一下跪了下来。

“殿,殿下?”

负责主持安全的正是之前护卫城门的城门官,那一日马文才手持节仗被元法僧亲自迎接入城的场景还在眼前。

他吓得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怎能来这种肮脏的地方!”

那一日马文才正是乔扮成萧综入的城,当时为了保密,并没有几个人知道马文才不是什么梁国二皇子、领五州兵马的王爷,之后萧综入城便直接进了刺史府,出于安全目的更没什么机会让这些城门官儿看见。

于是这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马文才刚皱着眉放下那个孩子,却听到别人唤他“殿下”,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孩子的父亲便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叩倒在他的面前。

“谢殿下救了我的儿子!”

他咚咚咚直叩了七八个响头,把脑门都磕破了才直起身,才一把捞过已经哭背了气的儿子,父子二人在马文才面前抱头痛哭,那哭号声也将马文才那句“我不是什么殿下”的解释给盖了下去。

元法僧本身是个残酷暴虐的人,他在徐州任上时即使不是无恶不作,也称得上是杀戮自任,威怒无恒,动辄便要人的性命。

此地的百姓被他盘剥压迫已久,无奈州刺史手握重兵,即使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而他们原本都是魏国老老实实的百姓,谁能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夜之间徐州就变了天,他们也从良民变成了反贼麾下?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谁是刺史、谁是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能让他们吃饱饭、不会因为打仗而死就行了,所以当他们听说那个可怕的刺史大人要被召去梁国,彭城从此由梁国人接管时,不少百姓还生出了感激之情。

换来的人再坏,也不会比元法僧更糟糕了。

所以当元法僧走时要挑选三千士兵充作奴隶时,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当兵的在哪儿打仗不是打仗,何况是从军中挑选,又不是城里的百姓。

然而每日在街头烙印实在太惨了,这几天彭城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那股焦臭的气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生离之别,哪怕再麻木、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生出不忍。

如今这些人听到刚刚还凶巴巴要杀人的武官竟然跪倒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口中还称呼着“殿下”,原本已经熄灭的求生之心突然就这么跳动了起来。

能出手救下孩子的“殿下”,应当是一位仁慈的殿下吧?

元法僧去梁国也只能当个臣子,但这位“殿下”,却是梁国皇帝的儿子啊!那是也许以后能当皇帝的人!

于是刹那间,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奴隶队伍里,有人带头跪了下来,用一种几乎是呐喊的语气,咆哮着发出他的哀求:

“仁慈的殿下,请救救我们!”

“呜呜呜,请救救我们!”

“殿下,我们曾发誓保卫徐州,之前的大战我们也都拼命守了城,即使不是英雄,我们也不愿做奴隶!”

“殿下,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子,我走了他们就要饿死啊殿下!”

啪嗒、啪嗒。

那些队列的人跟随着带头的人跪了下来,那些被精心挑选、在战场上曾奋勇杀敌的男人们,此时却弯下了他们的脊梁,向着马文才跪下请命。

随着青壮们的跪下,青壮的家人和围观的百姓也一个个跟着跪下。

之后,大概是觉得害怕,负责看守和维护秩序的士卒们,竟然也跟着他们的武官一起跪了下来。

跪下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看起来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但被这样的气氛所摄,竟然也用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表情跪了下来。

百姓的哀求声和那些对自身痛苦的控诉,全部化成了这重重地一跪,向着面前不过弱冠的少年俯身。

然而得遇“仁主”的喜悦使得这跪拜的心情也是欢乐的,哭号的人明明脸上还有眼泪,可那破碎着、结结巴巴的声音,却充满对新生的渴望和希望。

“苍天啊……”

站在马文才身侧的陈庆之,从喉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

见到面前的一幕,马文才的表情沉重到可怕,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得意洋洋,他只是用尽全力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他的目光从炭盆边跪倒的酷吏上扫过。

他的目光从人群中跪倒的青壮上扫过。

他的目光从拥抱着哭泣的妇孺上扫过。

这些人,现在根本不是梁国的百姓,也不是魏国的。

即便此刻萧综真在这里,也不过是不屑一顾地给他们烙上奴印而已。他们只不过是上位者眼中的“口”和“丁”。

现在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惶恐和渴望,一齐跪倒在这里,等候着他这个冒牌货一句对“生”的“宣判”。

他们以为他是梁国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是这世界上最具有力量的那一群人。

可他却只能立在这里,却无法说出一句可以安抚他们的话。

“比任何时候都想成为那个人。”

马文才眨了下眼睛,将心中那越来越热烫的汹涌野心强行压下去。

他害怕身边的陈庆之会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睛里察觉到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那是足以让山河倾覆的东西。

“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得到力量。”

第394章 两全其美

彭城府里, 萧综阴沉着脸, 听着面前之人的解释。

昨日的那场骚动, 在彭城中造成了太大的动荡, 也间接使已经隐隐有向他靠拢的元法僧一家和他产生了芥蒂。

说到底, 不过是三千个奴隶而已。

“……殿下,马文才那时也是骑虎难下。彭城司吏与府兵都把马文才当成了您,而那时已经有了百姓暴动的迹象, 马文才会命人放了那批士卒。这也是为了保全殿下的名声。”

陈庆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虽知这样做会得罪元法僧,但不得不说, 即使萧综在那里, 也唯有那样做才最合适。

“彭城如今新附,元法僧急着要入朝,他挑选完了奴隶便可离开,若激起民怨,却是要殿下收拾烂摊子。”

陈庆之知道萧综不是萧宏那样的蠢货, 也听得进人劝,苦口婆心道:

“殿下带来的人马只是从钟离等城借调的, 迟早要回去。如今守城全靠徐州当地的士卒,元法僧在这个时候要强征徐州兵勇做奴隶,怕也没有怀着什么好心思,殿下聪慧过人, 更应当警惕的是元法僧父子才是。”

萧综自是听出陈庆之的意思:元法僧要挑走彭城最精锐的士卒当奴隶, 一来是想看梁国对他的态度, 二是向梁国人展示自己在彭城的威望和权柄,最重要的,若是在交接之中太过平顺,梁国人也就不把他当回事了,说不定得了彭城后就把他一脚踢开。

“陈将军说的都有道理,但本王知道,你是为了马文才,不是为了这些理由。”

萧综表情寡淡:“他冒认我的身份,假借我的名义,擅自下令放走了数千人,之后又大摇大摆回来向我认罪,陈将军难道不觉得他根本没把我这个五州兵马大都督放在眼里?”

“殿下,此事实乃情势所逼,更何况马文才并无恣狂之意,在顺应民意后就来向殿下认罪,明明是极为敬重殿下,怎么能说是马文才目中无人呢?”

陈庆之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可依然极力劝阻。

“更何况此时彭城新附,诸事繁杂,马参军能力出众可堪大用,可否先让他从监牢中出来,戴罪立功?”

昨日马文才回来认罪,元法僧的人也随后过来告状,萧综当时便怒不可遏,将马文才下了大狱。

彭城的监牢中现在关满了魏国被俘虏的将领,马文才当时冒充萧综设下计谋、后来又和元法僧一起率领兵卒冲破营地,此时被萧综关入牢中,会遇见什么事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