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罗黄】他和他的一切(23)+番外

作者: 纯钧 阅读记录

节日里的墓园比往日更为清冷。天气晴朗,没有一片云。蔚蓝的天空形成完美的穹窿,金黄温暖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斜射到地面,非常灿烂。积雪还没有完全消融,洁白耀眼地覆盖在枯叶和深褐色的土地上。每块墓碑边都有一片阴影,黄泉的墓碑上刻着他的名字——黄泉,下面是死亡日期。没有生辰年份,没有亲人名姓,没有墓志铭。如果谁偶然看了这块墓碑,他不会知道这个人死的这么年轻。

他还不到三十岁。

罗喉站在墓碑前,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里面葬着的人就是黄泉。他的脸色沉得像铁,眉角如以往般坚硬,抿住深红微微发紫的嘴唇。长发被冷风吹起,风就这么吹着他的耳际和额头,眼睛受着干冷的寒风侵袭,忍不住时才缓缓眨眼。

其实直到现在,罗喉依然不愿意相信黄泉真的死了。虽然所有的情况都与这个判断吻合,当他相信的时候,他就可以放心地让自己发泄出来。相信是一种安全的做法,却不是罗喉愿意的,似乎只要不相信,便好像还有希望,好像事情还可以挽回。他的手摸上暗色的墓碑,触感冰凉。手掌贴合上去,冷冰冰的寒意渗入心头。他会睡在这个地方么?他不会喜欢这个所在的。然而理性又告诉他,死了的人,火化了的人,是不会感到冷的。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么所有的温度,一分一毫他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罗喉把手慢慢地收回来,攥紧。

不知道在墓园待了多久,他转道驶向律师所说的那所疗养院。假期里公路上的车很少,罗喉很久没有休息,他对古都的道路也不熟,不能顺利地找到目的地。静止在紧急停车带,他的头脑难得地空茫,其实到了目的地也没有什么目的,但是莫名的坚决驱使他不能就这么停下。那所专供病人休养的机构是一个放在十年前绝对设施一流的度假村。罗喉听着那里的工作人员回忆黄泉的情况,仿若那人还近在眼前,依然虚弱、骄傲而冷漠。

他明白黄泉那时还是活着的,依然可以看、可以听、可以感觉,甚至开始还可以走动,他或许还有许多敏锐的见解和来不及表白的话,承载着所有过往的回忆。罗喉想,如果自己在他身边,不管黄泉会多恨他,他都要带他去寻求最后一丝生机。即使真的注定黄泉要离开,也大可不必像如今这样在这里卑弱、孤独地死去:连一个笑容也没有,一个温暖的眼神都没有,他把自己推上绝境。然而是安慰还是悔恨,即便是在最后一刻,罗喉知道他还是思念着自己。

“您是他的朋友吗?”对方最后这么问他。那人的眼神里不觉流露出些许同情,发自心底深处的同情。罗喉说:“不是。”他又看了对方两秒,但仍然没说什么其它的话,转身便离开了。

外面起了风。此时罗喉想起黄泉的生命,就像这无形的风一样,不知不觉间去了什么地方,忽然就不在了。他已经不能再抱有幻想,欺骗自己说黄泉还活着,或者还会回来。可是直到现在,想起黄泉的时候,他的回忆似乎依然是带有喜悦的。甚至他相信,只要他们在一起,会有很长久、很完满的一生……只可惜,没来得及。

一切都追悔莫及。

强作镇定地走出大门,罗喉坐在疗养院小广场边的木制清漆长椅上。他已经有几十个小时没有睡觉,眼睛布满血丝。雪后连空气都变得明澈起来,晴空下的山景格外好看,却不能被罗喉欣赏。近处的鹊鸟从树枝上弹起飞下,展开乌白鲜明的羽翼踩到枯黄的草地上。这份毫无保留的生机让罗喉错愕,提醒他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黄泉的世界了,只有自己,被独留在这里。

他们的未来,仅仅存在于美好的幻景中,永远不会走进现实。而他们的过去,他和他在一起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却没有存留下任何触摸得到的证据。

他想起那本黄泉死前一直抱在衣服里的书,此刻它正拿在自己手里。这正是之前从罗喉书房里拿走的那本,罗喉对它的封面有印象。书中内容从人类对自身认识的无知开始,探讨了十分深奥艰涩的哲学问题,根本不适合病人阅读。黄泉果然没有看多少页,书签放得很往前。罗喉把那张当作书签的纸拿出来,写了黄泉的字迹,字很漂亮,却是难得的工整:

我为爱我的人带来不幸,

在悲痛中,爱来到我处。

用甜美的声音向我低语,

它说:活下去!我是生命!

这是黄泉不知从什么地方抄来的辞句。罗喉看着它,当作黄泉最后留给他的话。他曾经真的很想活下去,在痛苦中,在为爱人带来不幸的痛苦中,想过要活下去。这是怎样的悲痛?他不在乎自己的疾病,而担心自己的病为他人带来负担,他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这点是罗喉从前所不能理解的。如果黄泉还活着,他会告诉黄泉他从未这么想过、去取信他、去爱他,一直留在他身边,求他活下去。是的,求他活下去。

也许在黄泉死后,罗喉才真正接近了活着的黄泉。不单单是那湛蓝的眼睛、纯净的肌肤、瘦削的身体和柔软的银发,还有那其中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的心灵。他们在一起纠缠了十一年,也许这一刻,他才最懂他,才又一步地了解了他。从此,他便再也摆脱不了这份自责与亏欠,因为在这种心情中,他可以感到安慰,似乎黄泉还活在他身边。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已经麻木得一点也不会有感觉了,只有泪水不自知地终于落了下来。

—完—

—全文完—

番外一:君曼睩的心事

By 纯钧

君曼睩放下笔,画纸上临摹的彩绘马赛克图案已经展露轮廓,用橡皮擦去杂线,细嫩的五指在图形上抹一抹,掸开炭尘和橡皮屑。指腹和掌侧沾满了乌色的铅笔灰,她翻起左手看了看,没有在意,随即又用小指继续刚才的工作。

天气已经到了六月。房间南侧的窗子都打开了,和风越过阳臺吹起淡粉色边缘绣着小蝴蝶图样的纱帘,送来庭院中花朵的体香。附近没有车辆的打扰,少女的闺房非常安静,只有从书桌那里发出的沙沙的画笔声。

尽管刘海已经用夹子夹起,但微微汗湿之后总是感觉额发要不听话地往下掉。君曼睩深吸一口气,正犹豫要不要用脏手去整理头髮时,左手边传来的两声敲门声传入了她的耳内。“曼睩,该走了。”父亲走入了她的房间。

“爸。”君曼睩转头看向父亲。房间有点乱,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无非是书籍衣服堆得不甚整齐而已,真正不想让父亲知道的都在她心里。

“别太累了。”走进卧室,君凤卿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她今天只有在早饭和午饭的时候出过房门。“画的真好。”他拿起画纸,上面是由多个几何图形叠加而成的复杂而具有象徵意味的精美图案。

少女将画拿了过来,微微笑了一下“还没勾线呢。”她再次将画和照片对比了一下,“真好看。”不禁弯起嘴角。

君凤卿以自己的女儿为傲。“你该换衣服了,我们提早出发一点,顺道看一下你大伯。”

还不到两点。遗憾地用眼角瞥了一下凌乱的桌子,又睁大灵秀的眼睛仰视盯着父亲,“大伯身体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下礼拜就能出院了。”

光脚站在厚毛绒地毯上,君曼睩拿着一件橙色吊带连衣裙比来比去。为了今天的毕业舞会,她几乎在一年前的今天就开始苦恼今天要穿什么。她拿出自己的细带深蓝色珠贝亮片点缀的高跟鞋,等今天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兴奋地不禁拿着裙子把那荷叶摆又拽了拽,比着衣服对着衣柜上的等身镜像跳舞一样转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