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喔”了一声,见顾歧平步绕过屏风,不肖一刻,里面传出“嘶”一声,随后就听见里面传来尖叫。
“你松手!色鬼啊你!我叫非礼了!”
升平只觉得天要塌,亏得肖老爷子昏迷不醒,眼看着顾歧拽着那素衣少女的手把人拖了出来,表情如腊月寒冬,苏敛在原地挣扎不休,升平心想主子的手劲不是开玩笑的,她能挣脱也就怪了,忽见苏敛埋头就朝着顾歧咬去,升平一颗心顿时跳到嗓子眼儿,脱口就要喊“嘴下留情”,就见顾歧把扇子一丢,另一手钳住苏敛的下颌,直接把她提溜直了。
苏敛一张小脸被顾歧捏在手里,两腮被修长的手指捏的凹陷,眼睛却瞪得老大,顾歧只觉得手里的触感软的很,像是精细的陶土,他动了动手指,少女的脸在他手里变形,表情变得更凶了,居然意外的好玩儿,顾歧心中充满了恶趣味的想,好像捏着看比旁的时候都要讨人喜欢。
“咬啊?”他挑衅:“你再咬一个我看看?”
苏敛大怒:“你混蛋!”
“掐人脖子你还有理了?”顾歧把她下巴又太高了点,凑近了道:“庸医?”
“那叫触诊!触诊你懂不懂啊!”苏敛对牛弹琴的要疯了:“你才庸医!你全家都庸医!”
顾歧哼了一声,松手,眼看着苏敛两手捧着脸颊,为了松动脸部肌肉拨浪鼓似得晃脑袋,像个松鼠,他悠悠道:“触诊,那你诊出什么来了?”
苏敛说话还有点不利索,两手捧脸道:“中医叫瘿症,俗称大脖子病,按照西医叫——”
“叫什么?”顾歧道。
“说了你也不懂。”苏敛没好气,拍拍手坐到桌边,极不见外的倒茶:“对于你们来说,只要知道能治还是不能治就行了。”
“给你根杆儿你居然真敢往上爬。”顾歧冷笑一声,坐到了她的对面:“我寻的名医不在少数,各个都能诊出瘿症,这不新鲜,升平,把他们开的方子拿来给这位——”
“苏敛,我叫苏敛。”
“苏大夫看一看。”顾歧眯眼。
“不用了。”苏敛拍案道:“治瘿症的方子我倒着背也能背出来,若有用我今日也不会在这儿了。”
“愿闻其详。”顾歧收了扇子,正色道。
“若在郁怒忧思过度,气郁痰凝血瘀结于颈部之初用药纾解也便罢了,眼下这东西长势过份,实实在在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你再指望通过药石治疗已经来不及了。”苏敛道:“他就像是你的手,你的脚,你可能通过服药断去手脚吗?不存在的。”
“所以?”
“只能切。”苏敛说:“用刀切。”
“有意思。”顾歧目光流转,终于重新审视,竟还含了些敬意:“升平,将另一半诊金付给苏大夫。”
“我这还没切呢,不拿钱。”苏敛摆手道:“利器入肉那都是要命的,以创治疾与赌博没两样,有时候人得病没那么快死,我这一动刀倒催了他的命,你们再怪罪到我头上,那我多吃力不讨好,对不对?”
“有理,然后呢?”
苏敛顺水推舟,从袖中取出两张契约,摊平,用茶杯镇住一脚,捏着嗓子道:“公子留个印记,小女子心里才踏实,否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顾歧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手扶胸口满面做作的小女子,哪里有半分“战战兢兢”的模样,除了嘲讽还是嘲讽,他垂眸扫了一眼书面公文,转头道:“升平。”
“你这就看完啦?”苏敛惊道:“你细看一下喂,这都是注意事项!人命关天——”
“我们公子聪慧,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升平递上笔墨道。
“骗人的吧。”苏敛小声哔哔。
顾歧正要签名,却耳尖的听见了,搁笔道:“试试?”
☆、第四章
“这是你说的。”苏敛将纸张一抖,踱步到顾歧身后:“契约第一张倒数第二条是什么?”
“不出虚恭不予饮食。”
苏敛有些不信,换页道:“那第二张第七条是什么?”
“第二张哪有第七条?”
“哈你记错了吧!分明就有!”苏敛得意洋洋。
“你仔细看看,第七行是棺材铺的地址。”顾歧说:“读书读傻了吧你。”
苏敛:“......”
这个人的嘴真是比鹤顶红还毒,苏敛有气没处撒。只好将那两张契约往顾歧面前一拍,恶声恶气道:“签字画押!”
顾歧舔墨执笔,忽而犹豫了一下,行云流水的签了名。
“顾七?”苏敛伸着脖子看:“这是你真名吗?”
“我家公子在家排行老七,所以叫顾七。”升平道。
“你爹娘还真随意。”苏敛说:“那行,这一式两份,你都签一下,另外一份搁在我这儿,我先开个方子服着,记住这药方一旦服用了就开工没有回头箭,非动刀子不可了,否则症状会比现在更严重。”
顾歧点点头,那厢屏风后的老头儿又开始口中嚯嚯,许是要咳痰,顾歧起身对苏敛道:“隔壁说。”又吩咐了升平将肖凝叫进来伺候老爷子。
仿佛就不愿意跟肖凝同时出现似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肖凝挽留的眼神几乎要伸出小钩子,就是勾不住顾歧的衣角,那富家少女又一副要哭的模样,但在她哭出来之前,顾歧的门“哐”的关上了。
“刽子手”苏敛悻悻然站在门边一动不敢动,满脑子都是肖凝的表情。
“进门连门都不知道关。”顾歧坐下道。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所以说□□过的就是不一样。”
“......”
“你那个表情刚才出现过。”顾歧用扇子点了点她:“要咬人了哦?”
苏敛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顾七公子,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屋,不开门不开窗,不闷吗?”
“觉得闷到街上站着去。”
“......”
算了,再怎么分辩也不能改变是她关上了这扇门的事实,苏敛捂脸,听顾歧道:“坐。”
桌上摆着两副果盘,苏敛目光瞟了一下,发现甭管时兴不时兴,都新鲜的摆在跟前了,七八种,经玉碟分割,玉色剔透,鲜果缤纷,当真漂亮极了,叫人馋涎欲滴。
但顾歧没怎么动,好像那些东西都只是摆设。
苏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绕着里头的荔枝打转,紫红色的荔枝像是冰镇过,水汽蒙蒙,各个圆润硕大,如果它会说话,大概一直在呼唤“来吃我,来吃我啊”。
荔枝生于南国,不好保存,长安能吃荔枝的一是终日跑动的行商富贾,二便是贵胄皇亲,先霜妃在世时,圣上为博其一笑翻遍古籍,寻荔枝树保存之法,在霜妃的宫殿里栽植数棵,共摘共品,乃一段佳话。
几年前詹平机会得了三枚,给了邵小胖一枚又给了苏敛一枚,两个崽子囫囵吞枣,意犹未尽,詹平看他们哈喇子流的可怜,便将自己的那枚贡献了出来。
苏敛和邵小胖因着这多一枚的荔枝划了一个下午的拳,愣是谁也不让谁,结果詹平做主把荔枝剥给了小苏敛,邵小胖嗷嗷嚎哭了半宿,喋喋不休的祈祷苏敛赶紧嫁出去。
时光荏苒。
顾歧坐在苏敛对面,觉得这家伙忽然安静得不像话,用扇子敲了敲桌面:“苏大夫?”
“啊。”
“刚才话说到哪儿了?”
“啊......我都说完了。”苏敛说:“我开个方子,两天以后再来。”
趁她埋头写方子的功夫,顾歧伸手取了一枚荔枝,慢条斯理的剥开了荔枝皮。
他手指修长,灵活,指端圆润干净,剥皮的动作更是精准,荔枝肉晶莹颤动,分毫未伤。
“喂。”顾歧忽然出声。
苏敛茫然的抬头,这一抬头不好,冰冷的甜香扑鼻,鼻尖不远处,正对着那一枚剥好的,水光潋滟的果中王后。
顾歧手肘稳稳的支在桌上,似笑非笑的伸着前臂,欣赏着少女外则呆若木鸡内则天人交战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