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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妙也(4)+番外

作者: 隔剑还花 阅读记录

白夕望着我道:“我初识你时,尚不知自己的心意,待我明白之时,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我见你过得好,便不忍再说这样的话令你乱了心。后来你和溯云仙君相识,所爱甚深。这三千年来我一直不知你是否仍不能忘情于他,便也只是默默地陪着你。”

他的神情很认真,我极少见他有这般认真的时候。每每听得他的名字被提起,总是赞他如何秀逸超群,我却只见过他嬉游笑闹的样子。同样的,每每有人说起我,皆是说我似有些呆意,言语间总是些茫茫然的漫不经心,也只有与白夕在一起时,我才能活活泼泼嬉笑怒骂起来。

只因我当他是知心好友,便也不必装作。然而现在面对这样认真的他,我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望着他只是默不作声。

白夕续道:“今日上了天宫,你见了溯云仙君,也告诉了我你的心意,我想这时候应是可以对你说了,我……这句话藏在心里三千多年,无论如何,总该说与你知道。”

我踌躇半晌,开口想说一句“我只视你为友”,想想觉得未免有些敷衍,又踌躇了一时,张口说了一句:“天色暗了。”这句话说完,心乱略平了些,道:“快回去吧,天门要关了。”

白夕道:“阿妙,你是怎生想法,能不能告诉我,也叫我安心。”

我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诚恳地道:“我的心意,只怕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三千年我一直过得糊里糊涂,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好好想过,而今便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样想的。若你能看清我的心意,便点醒我罢。若你也看不清我的心意,那便只能待我自己想明白了。”

白夕怔了怔,我们相对而望,认识这么久以来,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毫不玩笑地相对而语。过了一会儿后白夕点点头道:“好,阿妙,我等着你。”

送走了白夕,我慢慢走回我的小竹屋里,躺在床上,明明已经很累,却是一直睡不着。漫不经心地过了这三千年,向来是话说过就忘,事做过就了,什么也不往心上放的,却怎料才一飞升,便旧账新账一起来了,生生搅了我三千年的安宁。

许是懒散得惯了,早忘了怎么想事情,躺了一个时辰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这么茫然了不知多久,方才迷迷糊糊地有了些睡意。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敲我的门,我似乎问了一声“谁呀”,便听到有人说:“是我,天悬。我们今日去赴仙池会,你忘了吗?”

我一时脑子没有转过来,缓了缓,方才想起来,昨日白夕送了帖子给我和天悬师兄,我们今日要去赴仙池会了。我连忙掀了被子下床,推开门便看见天悬师兄正含笑看着我,见我出来了,便对我说:“阿妙,等我们飞升了,我就娶你,如何?”

我嘻嘻笑着不答,拉了他往山下跑,边跑边说:“就要走了,我要去山下看看,以后不一定能常来人间了。”

说话之间,恍惚便到了山下小镇,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座破旧的庙宇,大门前搭着高台,高台上坐着一个人。

我抬头望过去,看到那个人的瞬间,世界仿佛突然寂静了。高台上眉目慈和宛若净莲的僧人正低眉垂目地端坐着,诵念之声有如天音。我的眼睛便挪不开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听他诵经,听他发愿,他说他行经此地,发愿重修这寺庙,将于此为镇上百姓诵经七日,筹募布施。然后人们排着队一个个上前行布施,每行一人,便书姓名于纸,由他念诵祈福。

我听他一个一个的念诵那些人的名字,突然就那么渴望听到他念我的名字,仿佛我的名字本就应该从他的口中念出来似的。这念头一泛到心上来,我就像着了疯魔似的,什么修行规戒都不知忘去了哪里,随手取了身边不知是谁的荷包,便跟着排队的人们一步步往前,一步步向着他走过去。

我站在他面前仰望高台上的他,一旁的小和尚提笔抬头问我的名字,我的目光动也不动,只是望着高台上他的脸,大声喊:“我叫梅妙也!”

然后,我听到他唤我一声:“梅妙也。”

妙也。

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日,混沌之中有人对着我赞叹:“好一树梅花,妙也,妙也!”

我在这赞叹中醒来,便见了那翩翩书生少年郎。从此日日听他书声琅琅,听他述怀感志,听他那一日对我许诺,说道若今番不中,待归来之时,便梅妻鹤子,终此一生罢。

他说:梅耶梅耶,知我心者,唯你而已。

他说:良友娇妻,你一身而为之,纵无知己,我何憾耶?

他说:若你愿许终身,何不落花以示?

于是我坠瓣于他指间,听得他抚我大笑,妙也,妙也!

妙也。

我听到那一声呼唤,那一刻,便已经明白——我,走不了了。

我对天悬师兄说,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陪着溯云。天悬师兄劝我、求我、甚至想要骂醒我,可是我就是执迷不悟了,就是认死了理,我说师兄你自己去仙池会吧,我不想飞升了,我不去了。

师兄说我疯了,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是着了魔,失了心,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这样欢喜过。

那样的欢喜,是漫长的千年之中,最让我放不开手的、浸满了整个心魂的喜悦。

后来我知道,一生之中,这欢喜,应是只能有一次罢了。过了这一次,便再不会有。

阳光透过眼帘,一片的艳红。

梦还清晰如在眼前,我闭着眼睛伸手摸了一下眼角,摸到了一片湿意。梦中那心动、欢喜的感觉那么清楚,清楚到把我三千年漫然淡然的心都扯动了起来。明明是一生仅有的喜悦,却不知为何竟催出眼泪来。

我起来出了屋子,蹲在灵泉边洗了洗眼睛。抬起头来看到那边花丛后面站着个人,目光恰与那人相遇,此刻我却没有理他的心情,坐在泉边静静地想那梦境。

“梅妙也?”声到之时,人亦到面前。

我正留恋着梦中的感觉,实是不想被打断,怎奈人家既然指了名道了姓,也只好应一声。一抬头,我却着实吃了一惊。

面前这人竟是昨日被我不小心撞了的帝子炎方,昨天被我装呆无视了过去,今天又被我漫不经心忽略了一回,这么一想,我竟是得罪了他两回。

我忙站起来道了一声:“见过三太子。”

“你认得我?”

他略略抬高下巴,很有些俯视的意味,我作茫然状道:“莫非我认错了?”

他“哼”了一声,道:“你在方才此处做什么?”

“洗脸。”我答。

“你可知此泉乃是天地自生之灵泉,可活人物之性命,固仙灵之修为,乃是不可多得之宝?”

我细细想了想,未记起有哪条规戒写明我不能用这泉水,当初那仙官令我守这灵泉时也未嘱咐什么禁忌条规,想来他不过是用这话来威吓我,我却也不好驳他,便“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听说是白夕亲自送你赴仙池会,飞升时又亲身为你挡劫,此后又直把你送到云台天门。”炎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里很有些鄙夷,道:“我只道是如何奇异的草木,今日一见,方知果然是个草木。”

我没有心思与他斗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三太子好眼光。”

炎方被我这一句噎得气结,脸色一黑,哼了一声,正要说一句什么,忽听一旁有人接口道:“殿下贵为帝子,尔等草木之躯如何能入殿下之目。”

说话之间人已走到近前来,却是一位容貌娇艳的女仙,走动之间风情摇曳,倒是个美人。她看了我一眼便转向炎方,语笑嫣然地说:“殿下,娘娘今日新收了好茶,请殿下共品,莫让娘娘久等了。”

她所说的娘娘自然是炎方的母亲,天后娘娘。炎方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大乐意去陪娘喝茶,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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