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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处(18)

作者: 奈月月 阅读记录

沈安淮就跪在大堂的台阶下,向着台阶之上负手立于大堂正门前的容老爷,以及身侧略显担忧的容夫人,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站了起来,也不顾湿透的衣衫和被雨水打湿而凌乱的发丝。

红豆似乎终于难以忍受,哭着冲下台阶,又被三两家仆给拉了回去。可红豆不是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从小操持家务,使得她较之同龄女孩更有力气。那些家仆本也以为红豆只是一个小姑娘,便几乎没用力气去拉她。而红豆顾不得形象,臂上一发力推开了拉住她的人,趁着他们踉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便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沈安淮的怀里。

“红豆,以后在容府要好好干活,不可再添麻烦。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听哥哥话的好孩子,是吧。”

“哥哥可以不喜欢红豆,也不娶红豆。但是,哥哥不能走,都是我的错……”

“这不怪你,回去吧。”

沈安淮对着泪眼婆娑的红豆笑了笑,轻轻推开了她,然后对着容老爷拱手,鞠了一躬。

“沈安淮谢过容老爷容夫人收留之恩,诸多打扰,还望见谅。”

容老爷不言,转眼瞥见了侧门的容珣。容夫人随着目光而去,看到容珣淋了雨,连忙招呼容珣过来,拉着他的手,掏出绢丝帕子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水。而容珣,至始至终只是凝视着雨中的沈安淮,不再有他标准的暖暖的笑,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出神,像是被妖怪吸走了魂魄一般。

“不带些东西,就这么走吗?”

“沈某向来以天为庐地为盖,没有可带的东西。珍宝倒是有一样,现下看来是怎样也带不走了,之好作罢。”

沈安淮无奈地笑了笑,便转身欲离去。刚踏出两步,容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是低沉的嘶吼,却如惊雷在心间炸响。

“沈安淮!”

一定会有办法的。而现在无法忤逆,只能选择接受。等离开之后,再设法与容珣商议吧。明明想好了的,此刻不可留恋,不可回头。不然便是给容珣添麻烦,让他苦恼不堪。

“啊,二少爷也来送行吗?保重。”

沈安淮回眸一笑,便匆匆敛回颜色,快去离去。不能多看,那双眼,那个人,怎能不惹人痴迷。只是希望,他能明白这份心意,是无可奈何,不是恩断义绝。

“爹,娘,珣儿请求你们,留下沈公子。”

“阴雨寒凉,你可别跪着,我们回屋,跟你爹好好说。”

身后传来了衣料窸窣声,红豆的哭声,以及容珣坚定沉稳的声音。沈安淮紧闭双眼,任由雨水从头顶滑落,划过脸颊,留下如泪痕般的痕迹,和痒痒的触感。

容夫人想将容珣带回屋内,可怎样也扯不动他,看来是铁了心要对峙一番了,只得作罢。

“沈公子于珣儿而言至关重要,不仅是因为与他命运相连,不可分割。若将沈公子赶走,外面不比家里安全,珣儿这条命也是悬在心口,无法安然度日。”

“……”

“爹,我知道您不说话,是在想些什么。小时候起,我便是最能猜中你心思的,对不对?”

“休得胡闹。”

“不是胡闹,关于沈公子,我很早便认真思量过。不知沈公子犯了何事,惹得爹一定要赶他走,我代他向你赔不是,有何惩罚也愿一并承受。”

“珣儿,你这是何意?他是自讨苦吃,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珣几乎字字句句都在认真地抬眸注视着容老爷,仿佛在讲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既定真理。

父亲这个人,忽然要将沈安淮轰出容府,原因大抵有二。一是沈安淮脱离了他这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无法掌控他,便是无法掌控儿子的安危,这令他勃然大怒,但刀子嘴豆腐心,即使下了逐客令,也并非赶尽杀绝,更多的是眼不见心不烦。二是他和沈安淮的事,多少已经被知道了一些。不能接受他们二人朝夕共处,即使有情蛊在身,也无法认同。

容珣深谙此道,想来也稍稍松了一口气。父亲不会对沈安淮做出更不利的举动,所以露宿街头性命堪忧之事断不会发生。只是眼下,要如何才能借着情蛊一事,让父亲或多或少接受沈安淮呢。

“爹,珣儿请求你收回成命。纵使不靠婚事,沈公子也定会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的。”

“本分?他知道他的本分吗,知道的话还总是犯错,不顺其意了还会偷跑出去?沈安淮,你自己说,你可知你的本分?”

容老爷冷笑一声,鄙夷地向沈安淮发问。听到被点了名问话,沈安淮悄悄啧了一声,用手将额前碎发上沾惹的雨珠扫去,恭敬地向前一拱手。

“回老爷的话,沈安淮有幸入容府,所谓本分向来皆是戒骄戒躁,珍重己身。伴二少爷左右,为其分忧。”

说罢,沈安淮还朗然一笑,他知道,他能接住容珣的话,很好地配合,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容老爷竟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沈安淮所言非虚,却仍有些不是滋味。

“胡言乱语。今天你不应了这门亲,就从容府给我滚出去!”

容老爷涨红了脸,想来也是气急败坏,一挥衣摆,竟准备回屋就此作罢。身边的家仆们也懂得老爷的意思,相视之下,便麻利地向沈安淮走去。

“诶?诶你们干嘛,别拖我啊我自己会走!我……”

未等沈安淮说完,家仆们便将他双臂架起,粗暴地将他向外面拖去,渐行渐远。这容老爷竟如此专横跋扈,一家之长就可以不带这么不讲理的?必须得想点办法了,要是就这么被扫地出门,想见容珣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难道,只有……

“二少爷!”

忽然听得大堂正门前传来一阵惊呼。雨意空蒙,抬眸望去,依稀看到一袭玄衣身影对着大堂跪了下来,那是容珣坚实的背影。他静默着不再言语,但行为已为他表达了一切意愿。容老爷果然驻足回身,看不清他的表情。容夫人连忙试着将他拉起来,又抬头慌乱地对容老爷说着什么。而容珣却坚定地跪着,像是个在赌气较劲的孩子。

那样令人骄傲的他,那样望之莫及的他,那样仰之弥高的他。居然会为了一个人,此情此景,顶着压力与众口纷言,忘记自己是容府的二少爷,毫不犹豫地跪下求情。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模糊到看不清眼前的人,听不清耳边的话。沈安淮忽然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带来的不是疼痛,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感情。

“容珣,容珣!你听我说!”

沈安淮吸了一口气,挣脱了身边架着他准备继续往外走的家仆,用湿透的袖边擦了擦遮在眼前的雨水,向容珣的方向跑去,众人的眼光皆被吸引了去。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我认定了你。我一直不敢确定是你,直到那次醉酒我试探地摊牌,看见你肩上那个像小鱼儿一样的胎记!我在西坊贫民街长大,寄人篱下过,也流浪四方过,但我总想要是有缘再见你一面就好,一次就够了。可是进了容府之后,知道当年的珣儿就是你之后,我贪心了,我不止想见你一次。我喜欢你,想要余生都是你。”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见淅沥的雨声,还有沈安淮眼带笑意,声嘶力竭的喊声。所有人都愣了,只有容珣缓缓起身,望向沈安淮,一双好看的眉眼里满载着复杂的感情,是惊诧,是敬佩,也是爱意。

见容珣就在眼前,沈安淮咧嘴顽皮地嘿嘿一笑,将鬓角的湿发索性拢到耳后。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差点被轰出家门的人,倒像是贪玩淋了雨晚回家的孩子。容珣一步一步向沈安淮靠近,雨水一点一点打在他身上,一片一片再次洇湿了他如墨的长发。走至面前,二人相视一笑。

此刻,容府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面面相觑。有些胆大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这不会是演戏吧,没听说过二少爷有断袖之癖啊?原来二少爷儿时走丢的那次,原来是去被人荼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