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果却很突然地转了个方向:“辛爱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
一瞬间,辛爱被问得懵住,陷入了呆滞。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沉了声音:“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病人都在休息,请不要大声喧哗。”从电梯里出来的护士制止了这一切,众人这才彻底安静,听着她说:“病人目前的状况不适合探视,大家请改日再来吧。”
气氛凝固了一秒,他们仿佛泄了气的气球,难以言喻地失落了一阵,各自提起了礼物,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开。
“哪位是辛爱小姐?”护士又喊了一声,那些人停下脚步。
目光重新聚集,这一次是投在辛爱的身上。
辛爱也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
“他想见见你,请跟我来。”护士招了一下手。
“见我?”辛爱的反应如同在梦中,好像丝毫听不懂护士的意思。
众人也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上学的时候,路老师与他的学生们关系普遍都不错,但论及“特殊”,除了他莫名地看好许果这个后进生之外,再没有第二个。
“辛小姐?”护士奇怪地叫了她一声,她这才跌跌撞撞走过去,和护士一起消失在电梯后。
再没有人说话。
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许果独自走出医院的大厅,迎面就见着了熟人。
“许小姐,这么巧?我正好来这边办事。”小方从车窗里伸出了脑袋,“去哪儿,我捎您一程?”
“不用了,你忙你的。”许果慢慢地走,他却调转了车头,跟在后面。
“别别,我事情已经办完啦,您快上来吧。”小方往她面前一停,从车上跳下来,就赶紧把车门给打开了,弯腰屈膝,“回头让沈先生知道我怠慢了,我吃不了兜着走。”
许果看看他,还是坐上了车。
“谁病了?”车开动,她不经意般地问。
小方开着车,心也不是很在焉,主要是许果很少问他工作上的问题:“啊?”
“来医院办什么事?”许果问道。
“……没,没谁病了。”小方卡了一下壳,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就是……跟院方有些合作往来,不是谁病了。”
许果“哦”了一声:“我要回家,你往静安开。”
“好好好,没问题。”小方殷情地答应着,若无其事地提议道,“许小姐您没事忙的话,要不我带您去找老板?他正好就在附近谈事呢,这会儿应该刚结束。”
许果沉默了半晌,从后视镜里,盯着小方的脸看。
小方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怪不自在地躲了躲,笑了笑:“您看我干什么?”
“他在哪?”许果移开了目光,没与他为难。
沈星柏在一间日式的茶室里,许果被带进包间时,他刚送走了客人,盘腿坐在矮桌前的蒲团上,想事情想得出神。
“沈先生,许小姐来啦。”小方出声提醒了一句,他才抬起头来。
“嗯。”他刚要起身,许果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吗?”沈星柏招招手,跪坐在门口的和服女侍应走过来,撤下了桌上残余的碗碟。
许果拿起他面前的茶杯,放在眼前转了转:“这里有酒吗?我想喝点儿酒。”
那蒲团不很好坐,她也坐不惯,便放低了重心,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白天喝酒?”沈星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向和服女递出一个眼神。
一分钟后,清酒盛了上来。
移门缓缓地在身后合上,包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许果倚着沈星柏的肩头,接过他只倒了一半的酒杯:“是你帮路老师办的转院吗?”
沈星柏默不作声地帮她在味碟中研磨着山葵,澄黑的酱油底落入一点青绿色。
“我想来想去,应该是你。”许果说。
他把精致的雕花筷子递到她的手里:“也吃些东西,不然容易醉。”
然而想喝酒的人,都是为了醉。
许果喝完了他倒的酒,自己又倒了一杯,注视着杯中清澈的液体。
“其实一早我怀疑过辛爱,只是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她喜欢的人是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酒精麻痹了神经,许果的情绪很安稳,说出这样的话是带着几分玩笑的,“而且为什么,她会那么讨厌我?”
初次见面,当着辛先生的面,那个漂亮高贵的姑娘,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许果,你喜欢花吗?我在后院种了很多很多的向日葵。”
“喜欢,很喜欢。”许果都没有见过真的向日葵,少女的手柔若无骨,牵着她,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味。
辛先生也很高兴她们刚见面就这样投缘:“带果果去玩吧。”
她们手牵手去了花园,一脱离辛先生的视线,辛爱不着痕迹地把许果的手松开了。
“太阳太晒了。”她边说边站到了屋檐下,白皙纤细的手臂抬起,挡在了眼前,“我叫人去找把遮阳伞。”说着,便闪进了门后,再没出现过。
许果等了她很久,却没有不开心。
因为那天下午,阳光真的很和煦,她完全不觉得晒,满院子的向日葵,汇成了金灿灿的海洋。
那本该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沈星柏说:“不是你的错。”
“不是吗?”许果笑了笑,跟他碰了碰杯子。
她喝了好几杯,他都没拦着她,从她自斟自饮,到他开始为她倒酒,并且陪着她喝。
许果呛得鼻头通红,她想这酒又苦又涩,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它的味道。
沈星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来了条紧急短信。看完上面的内容,他拿起雕着梅花的白瓷酒瓶,又一次替她倒上。
“路老师过世了。”
第38章 回归
许果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反应,照样倒了酒,又跟他碰了一杯。
喝完那杯酒以后,她拿过了沈星柏的手机,看一眼屏幕,就拨通了发信人的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电话:“沈先生。”
“路老师是忽然发病走的,床头有呼叫铃,他没有用,还拔了点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方气喘吁吁地汇报,“路老师应该是自己放弃了求生,他知道自己手术失败,肺癌已经播种,这种情况本来就活不过……”
许果陡然出声问:“什么是播种?”
小方这才发现对面听电话的不是沈星柏,他惊出一声冷汗,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缓过来回答道:“就是癌细胞种植性扩散,手术的时候才发现,整个肺部都是。”
许果放下了电话。
酒精延缓人的反应,她并不觉得悲伤,手机还给了沈星柏,她抓着他衬衣的一角,躺下去伏在他的膝上。他落下手掌,撩起一缕她的发丝,她伸手握住:“什么也不用说,我自己想一想就好。”
尘归尘,土归土。
路岑病逝的消息传得很快,甚至在网络上有了专题报道,标题充满了蒙太奇般的梦幻感:
“八年前他辞去教师一职,独自去沙漠中,种一片森林”。
不知道是什么人花了心思做出的文章,文中附上了路岑在沙漠中的照片,他没发病的时候,还算是精神奕奕的,饱经风霜的脸颊上透着股沧桑。文中大肆渲染他传奇的经历、优越的外形、在当地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再加上他是因公殉职,使这篇报道引起了热烈的讨论。
许果照常去学校上课,她的生物小组已经开始尝试开展几次课外活动。午休的时候,她领着一帮学生去采集学校花园里的土壤,分析里面的微生物,一个女生从旁边的花坛走回来,捏着一片黄绿不接的叶子:“老师你看。”
这是她回纪城后,看到的第一片落叶,秋天到了。
许果接过来,手指捏住:“落叶是因为脱落酸和乙烯,一到秋天,它们的含量增加,生长激素随之减少,叶柄基部形成容易互相分离的薄壁细胞,让风一吹,就出现离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