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老师?”许诺看出她心里有事,拉了拉她的手指。
“老师在想……”许果的话转了一个弯,她当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说这些事,正准备找个别的说辞替代,包里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宁先生?”许果拿出手机,不知道这个点儿,他怎么会打来电话。
这个人总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他身上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让她捉摸不透,他每次都是抱着什么目的来接近她。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颇为绅士地先表示抱歉,“这么晚打过来,别介意。”
许果也用公式化的口吻回应了他:“没关系,您有什么事吗?”
“刚刚得知了个消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以免你白跑一趟。”宁青禾慢条斯理地向她分享了这个消息,“有个好心人为路老师办了转院,他很快就要去康明医院接受治疗了。”
康明是纪城最有名的私立医院。
“……是吗?”许果呆立一秒,“这个好心人,是你吗?”
“当然不是。”他的话带了笑意,“虽然我也很想我是,但其实我更期待能够在漠城与你相遇的。”
“谢谢您告诉我,”许果反应过来,匆忙摆出镇定的口吻,“晚安宁先生。”她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路岑转院来了纪城。许果牵着许诺上了楼,心里反反复复地思量着,困惑着。
这倒是巧,也如此及时,她没有空过去看他,他就转院过来。他这些年来孑然一身,连家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那会是谁给他办了转院,到纪城这所医疗费用不菲的私立医院来?
“沈哥哥怎么把钱包落下了?”许诺整理着小书包,忽然摸出一只皮夹。
先前一直是他替她拿着书包,大概是吃完饭结账的时候,随手搁在了旁边的网兜里,忘了拿出来。
“给我。”许果伸手要,许诺却没给。
“沈哥哥付钱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有老师的照片。”她笑嘻嘻地把钱包捂在胸口,“我可不可以仔细看看?”
“不可以乱动沈哥哥的东西。”嘴上这么说,许果拿回了钱包,还是展开,看了一眼。
许诺也凑过来。
“啊,这是老师吗?”她几乎认不出。
还是许果读高中时拍的证件照,那时她有一张丰腴的脸,一双灿烂的眼,照片是静止的,里面的人却是鲜活的。
“活色生香”,用来形容一个少女似乎不太合适,但是十几岁的、还不知忧虑为何物的许果,就是能当得起这个词语。
十几岁有十几岁的美,二十多岁的许果是另外一种好看,但她的脸庞上有了故事,多了克制,与从前那个精灵一样的少女相比,毕竟是不一样了。
“真美……”许诺感叹道。
许果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康明医院的住院部,许果登记了访客信息,得到准许,敲开了病房的门。
路岑的尘肺病是长时间生活在沙漠里,日夜与风沙为伴,累积恶化的结果。
许果走进病房,看到了她曾经风度翩翩的老师,戴着呼吸面罩,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吊着点滴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皮肤皲裂粗糙。
“路老师。”她走过去,男人疲惫地冲她抬起一对眼皮。
他是刚经历过一场手术,所以才会这样无精打采,许果安慰自己,他的情况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许同学。”他费力地笑了笑,“快认不出你了。”
许果在床前坐下,捡起了落在脚边的一片绿叶,放进旁边的盆栽里。
“怎么会是你第一个来看我呢?”路岑双眼里没什么光芒,善良却不曾消失,“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她注视着他的病容:“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路岑还想往下说,咳嗽了几声。她便把他扶起来,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杯水,递过去。
他手抖得连杯子都扶不住,许果替他扶着,他总算喝了两口,咳嗽也平复下来。
“那样就好,那样就好。”他还是这么说,喃喃地说。
“但是您过得不太好。”许果说来有些心酸。
“因为我有罪过。”路岑自嘲般地又笑了,他仰面盯着天花板,一字一句,仿佛自我审判,“偷窃青春,师德败坏……”
第37章 回归
他声音已经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眼睛里流露着追悔莫及。
“那个人是谁?”许果问他。
路岑没有回答,胸膛起伏着,喉咙间发出撕裂般的呼吸声,犹如风箱的哀鸣。
一如当年,他用沉默护着那个女孩,什么都不说。
许果心平气和地摆正了他床前放着的花束,赶走一只爬在花叶上的小飞虫:“忘了告诉您,我也当了静安的老师了,教高一年级的生物。”
路岑的眼泪潸潸掉下来。
“真的吗?”眼泪在流,他的眼睛却在笑。
“刚进静安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全年级吊车尾,那么多的老师当中,您是唯一一个真的相信我可以考上纪大的。”许果说,“我告诉自己,以后也要成为您这样的老师。”
路岑仰起头,心碎地闭上了双眼:“不要学我,别像我这样。”
外面传来了护士的敲门声:“探视时间结束了。”
许果回头看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她乘着电梯下楼,出了VIP病房区,外面的等候处已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那是当年的校友们,有不少都是似曾相识的熟面孔。
他们见到许果,大多都愣了愣,目光直白地投在她脸上,看着她走到近前。
人太多,许果被拦住了去路,她不得不停下:“你们怎么都来了?”
没有人立刻回应她,一群人互相看看。
其中一个还沉浸在伤感中,回答了她:“我们前些天得到了消息,路老师他不太……不太好了。”
即使名誉崩坏,路岑仍然在静安人心中占据着难以取代的位置,得知他住院的消息,人在纪城的学生们便自发地一起赶过来探视。
那人刚说完,立刻又有另一个人把她拉过去,走上前:“这句话应该是我们来问你才对,许果,你怎么还好意思来?”
当年的静安学生们都长大了,成为社会上各个领域的中流砥柱,他们依旧光鲜,看向许果的眼神,也依旧充满不屑和敌视。
许果退后一步,听见刺耳的指责声。
“你怎么好意思来?”
“你来这里,是为了看他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吗?”
“路老师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不是我。”她面无表情地争辩一句,但很快就被更多的声音淹没。
“不要吵了,这里是医院。”直到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从人群的后排传来,众人才纷纷回头。
女孩从头到脚一身素白,妆容清淡,几乎消融在医院白茫茫的背景中。
上次见到她时,她的皮肤还是健康的麦色,也才没多久不见,脸又变成了近乎透明的苍白。
“小爱……”他们收了声,给辛爱让了一条道。
辛爱走到许果的面前,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你别在这儿待着了,先走吧。”她微凉的指尖握住了许果的手臂。
许果深吸一口气,跟在她的身后,往外走。
“到现在,你还要护着这个人?”没走几步,身后的同学没忍住,质问起了辛爱。
愤怒的话语接踵而至:“小爱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心这么软?”
“如果不是她,路老师不至于沦落到这个田地。”
“我再说一遍。”许果转过了身,“那个人不是我。”
“许果你别说了,走吧。”辛爱把她拉回去,护在身后。
但是没用,依旧有人大声喊了起来:“不是你是谁?”
“对啊,我也想问,是谁?”许果定定地瞪住那个人,甩开了辛爱的手。
她红了眼睛,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愤怒随着血液一起涌上头,充盈了眼眶。那人被她的眼神震慑了一下,手本能地作出防卫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