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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浮图(86)+番外

作者: 大罗神仙 阅读记录

不料才问了一句,那娃娃就将眼睛瞪得浑圆,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珠子掉起来没完没了,一边掉眼泪一边问:“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哭得覃宛六神无主,只好将人暂且留下来。

三岁的娃娃哪里离得了人,那时候天仙苑的少东家被人绑去了朱厌门,回来后毒发,这两年都是自己照料他,有了云笺之后,能陪淇奥的时间就变少了。

莫说陪淇奥,便是天仙苑日常大大小小的事务,前前后后也耽搁了不少,索性辞了天仙苑,打算安心把云笺拉扯大。

那一日,淇奥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裘衣,堪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小小的云笺看了看,偏头问覃宛:“你就是为了他?”覃宛点点头。

淇奥于是不说话,转身走了。小云笺在一旁睁着两个大眼睛,歪着头不明所以。覃宛走过去揉揉他的小脑袋:“叫爹。”

云笺:“……”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比如覃宛救下了周紫陌,此后每年周家家主都会带周紫陌来覃宛这里看看,两个娃娃因此交情甚笃。再后来,有人拿了云纹玉要带走云笺。

轻候外罩黑色貂裘衣,内着五色弹墨喷绘素绢衣,错成花鸟宫锦,刻丝五色相错,间以金缕,通身气派华贵非常,手拿一块如意云纹玉佩,和云笺脖子上挂的恰恰是一对。

他淡淡开口:“这孩子的父亲,与我是故交,尚有兄长在世,已被我安置妥当,家人团聚,美事一桩,于你何伤?”覃宛垂首不作声。

轻候四顾一番,又说:“达官贵戚容不下来历不明带着娃娃的药师,乡野人家又多贫困潦倒,这几年治病医人,莫说营生,你自己反赔进去不少家当,长此以往,可怎么好呢?”

看了看榻上酣睡的云笺,轻候好言相劝:“倒不如给我,我护他一世周全。”

捡到他的那一日是大雪,送走他这一日,依旧是雪花漫天。覃宛粗布衣裳不避寒,呆立在门口,顺着雪地上蜿蜒的脚印,视线一直攀到天的尽头去……

“喂,你发什么呆?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云笺拿胳膊肘戳了戳出神的覃宛,一脸不高兴。覃宛终于回神,定定看了云笺一回,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义父待你可好?”

云笺想也不想,一脸骄傲:“那还用说,义父待我最好了。”随即一脸狐疑:“忽然问这个作甚么?”

覃宛把袖子从云笺手里拉回来,随口说着:“不作甚么。”看了眼睡得安生的云影,覃宛站起来吩咐一句:“睡醒了退了烧就无碍了,莫要忧心。”说完自顾自出去了。

是夜,皓月当空,竹楼里安详静谧,许是快入宫了,许多事务要打点料理,景福临与良辅他们迟迟未睡,不知在商议些什么,杨玉琳也不觉得困,便拿了一本竹简,挑了灯自己看。

烛火温柔跳跃,隐约透出轻盈烟气,低头看几眼书简,再抬头看几眼景福临,莫名令人心安,意识一丝丝沉起来。

杨琛七岁的时候曾跟随师父入宫,过永安门的时候,无意撞见一场围堵。领头的两个孩子,身着紫色大窠绫衣,玉带钩腰带上悬着十三銙,这是皇族装束,显见是身份尊贵。

一群仆役摁着一个小孩拳打脚踢,这两个就一边看一边偶尔走上前插两脚踹一踹,一边还愤愤地念叨着:“你是什么东西!也和我们一块念书!打死你这个小杂种!”

杨琛看不过要去拦,被师父拉住,远远避开,看着杨琛义愤填膺一双眼瞪得浑圆,师父忍不住笑:“那是五皇孙和九皇孙,地上那个想必是……十七皇子。现在,你还要去吗?”

五皇孙和九皇孙是当今东宫太子嫡出,而十七皇子的生母原是前朝镇海节度使的侍妾,被选入贵妃宫中做了侍女,后因貌美被宪宗临幸,这才有了十七皇子。

论身份是皇叔,论年纪却比两个皇孙还要小几岁。宫中秘辛杨琛也许不甚了解,但他知道眼下绝轮不到他来出头。

默默跟在师父身后,马上就要出宫门了,杨琛拉着师父的手顿住了脚:“师父,我……去去就来,好不好?”

师父拽着他,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琛儿,向时为师常说,在这深宫之中,所贵者不过一个‘慎’字,你可省得?”

杨琛点头,眼神坚定:“琛儿省得。”师父松了手:“要有分寸。”杨琛拜了拜师父,返身疾走。

鼻青脸肿的穆怡被打得狠了,头缩在怀里,蜷在墙角尚不能动弹,被人拉住袖子的时候唬了一跳,下意识便抖起来,一抬头,撞进一双清水般的眼睛里。

这眼睛里现下满是关切与疼惜,他长到这么大,除了母妃,再没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穆怡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头烫烫的,比身上哪一处火辣辣痛着的伤口都要更烫。

杨琛看着眼前浑身是伤的人,心中十分不忍,和自己相仿的年纪,却错生在了皇家。拿出药膏帮他细细涂抹,抹完了脸上和脖颈,又自然而然地去解他的衣裳。

穆怡又是惊又是羞,按着他的手不许动,杨琛忍不住笑:“都是男孩子,你羞什么,伤口不上药,疼的可是你自己。”

说完仗着自己力气大,对方又是个伤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人衣裳剥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好好上了药。

再把衣裳整理好,将剩下的药膏塞进他怀里,拍拍他的脑袋:“好了,我得走了,你自己要记得上药。”

刚站起来,转身准备走,发觉被人拽住了衣角,穆怡脸红得像蒸虾一样,结结巴巴地问他:“你……你……叫……什么……名字……”

杨琛看着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可怜样,忍不住回身轻轻将人抱在怀里,哄着自己的幼弟一样,柔声回他:“杨琛。我叫杨琛,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想办法再来看你。”

杨琛还没寻思用什么借口入宫看穆怡,师父便带着自己回了漠北。

心里惦记着穆怡放不下,杨琛加倍用功读书,十七岁登科及第,官拜金紫光禄大夫,掌管琼林御库。如此,总算是回了宫里。

儿时的一个诺言,想不到践行却是在十年之后。

彼时,宪宗病逝后,太子即位,是为敬宗,偏偏敬宗也是个病秧子,没几年也去了。五皇孙继位,是为文宗。文宗穆昂登基称帝,按辈分,穆昂是要尊称穆怡一声“皇太叔”的。

第69章 骨灰

这一日,穆昂按照惯例召了新科才俊饮酒作乐,名为“谢师宴”,状元郎杨琛没有由头不到场。穆昂最爱捉弄人,穆怡老实木讷,是绝佳的捉弄对象。

穆昂明知道穆昂是个结巴,还要逼着穆怡念回文诗,穆怡面红耳赤磕磕巴巴一句诗恨不得断成十句念,穆昂反而看得高兴,以此取乐:“罚,要罚。”

宫人端着酒盅侍奉穆怡喝,穆昂犹自不足:“念错了几个字,就要罚几杯酒才好。”这酒要真喝下去,才是没完没了。

杨琛看着穆怡三杯酒下肚已是眼神迷离,不知怎么就想起宫墙角里缩着的那个可怜虫,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要被人欺负……

杨琛说不上来的心口发疼,举杯敬穆昂:“皇上,酒香馥郁,微臣闻着像是西域醉红尘,如此好酒,不知微臣可否有幸品尝一二?”

穆昂嗜酒至极,有人识货,穆昂很高兴。摆摆手,酒壶搁到杨琛桌上,再招了招手,桌上又出现好几个酒壶,穆昂两眼放光。

“岂止醉红尘,朕私藏的好酒可不少,状元郎今日若能都尝得出来,朕就谁也不罚,如何?”

杨琛一笑:“谢主隆恩。”

师父学贯古今不假,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师父酿酒也是一绝,跟着师父喝了十几年的酒,区区刁难根本不在话下。

穆昂遇见知己,早把穆怡忘掉脑后,和杨琛论起酒来,一场谢师宴,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