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七世浮图(41)+番外

作者: 大罗神仙 阅读记录

谁?是谁的声音这样温暖这样轻柔 ,直入人心……

第34章 遗珠

“红莲初醒兮,夜露凛,迎风摇曳兮,鱼戏影……”

老人家低沉的声音如同破碎的冬风,粗砺嘎哑,听得少年不耐,压低着声音说道:“……公公,说了多少回,您老人家往后别再唱曲儿了行不行?”

老人家嗫嚅着,带着些委屈:“是,小主子……可小主子您睡不着啊……”

“我睡不着,自有玉儿唱给我听。”说到“玉儿”这两个字,不自觉露出笑意。

玉儿听到此处不免“噗嗤”笑出声来,少年本就蹲在近旁瞅着玉儿的小脸目不转睛,此刻瞧见他醒了,这才动作轻柔将人捞到怀里:“玉儿,吵着你了是不是?”

玉儿习惯地伸手搂住少年脖子,把小脑袋埋在他颈窝,轻轻摇着:“并没有。玉儿睡得很好,珠儿哥哥今日见了什么好景致?”

唐佑珠搂着玉儿,兴高采烈讲起外面的世界。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月亮,鱼儿从水里跃起,涟漪破碎开,荡漾一池的月华,风吹树叶沙沙响,鼻尖闻见桂香,草丛里昆虫作祟,静悄悄蹦出一只大蚂蚱……

说到末了,唐佑珠捧起玉儿的小脑袋,望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玉儿,你的眼睛这样好看,外面那么多好玩儿的,真想带你出去看一看。”

张公公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

眼下宫中得宠最盛者乃庆德宫昭瑞皇贵妃万氏。

万氏四岁入宫为婢,因聪明伶俐,模样秀美,十九岁时得伴太后左右,太后念其心慈,赐予东宫,照顾时年两岁的皇太子。

十七年后,太子登基为帝,封万氏为妃,宠冠后宫,无人出其右,如此盛宠之下,仍是不得子嗣,既然自己无所出,自然容不得他人子嗣。

短短七年间,宫中夭折在万贵妃手上未出世或刚出世的婴儿,数不胜数。

这一日,皇上行经库房,管事女官纪氏姿容秀丽,皇上一见倾心,留宿一夜,纪氏身怀龙脉,万贵妃闻之大怒,派宫人前去堕胎。

宫人不忍,谎称纪氏身患恶疾,并非有孕,万贵妃寻个由头,到底将纪氏打入冷宫。数月后,冷宫中悄悄诞下皇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万氏派张公公来毒害皇子。

张公公打小跟着先帝在王府,又跟着先帝入了宫,又眼看着如今的圣上长大,对皇家的忠诚使他在六十岁的高寿甘心冒着性命之忧瞒天过海救下了小皇子,悄悄养在密室。

宫里失子的女人不在少数,万贵妃数次阖宫搜罗,查探漏网之鱼,小皇子几度危在旦夕,皆是这些从前勾心斗角的女人们团结起来左右腾挪遮掩才将小皇子保下来,为他取名“唐佑珠”。

期盼着老天有眼,保佑这独独的一颗遗珠平安顺遂,且看日后万氏落得怎样的下场。

唐佑珠是张公公用米粉喂养长大,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困在不见天光的密室,闷坏了可怎么是好?张公公日夜为此忧心。

那一日,万贵妃发了好大的脾气,皆因教坊司歌舞伎楼心月和侍卫苟且,生下一个粉嘟嘟的奶娃娃。

教坊司掌事心慈,悄悄喂养着这个小婴儿,万料不到一向对乐舞不上心的万贵妃却忽然到访,纸包不住火,侍卫被当场杖毙。

万贵妃掐住小婴儿举高,长长的护甲险些划破婴儿的脸颊,抬手准备将他摔死在楼心月面前。

楼心月护子心切,扑上去要接住自己的孩子,被宫人按倒在地,挣扎间一头磕在石上,血溅了万贵妃一身,万贵妃心下嫌恶,随手将娃娃扔给近旁的宫人,吩咐将他扔进护城河里淹死。

奶娃娃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对着宫人笑得可喜,这宫人一时心软,用小篮将娃娃装了,顺着河水漂出去,单看他的造化了。

是可怜这娃娃也好,是为了给小皇子找个伴也好,不管怎么说,张公公捞起篮子的时候,到底救下了这娃娃的命,因这娃娃颈上挂着一块玉,便叫他作“玉儿”了。

彼时唐佑珠只有三岁,看见公公带回来一个小娃娃,高兴得不得了,一刻也不肯撒手,张公公见他高兴,也就随他去了,七年的时间眨眨眼就过去了。

张公公在这宫里待了四十多年,犄角旮旯芝麻粒大小的地方他都早已了然于胸,夜里避开值更的守卫悄悄带唐佑珠出去透透气,这算是多年的老习惯了,唐佑珠却忽然不肯去了。

张公公以为是少年厌倦了,便哄着他说:“小主子,可是花园的景致看厌烦了?过几日,老奴再带小主子走远些吧。”

唐佑珠摇头,看着睡着的玉儿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闷声问一句:“为什么玉儿不可以出去?他要在这黑黢黢的屋子里待到什么时候?”

张公公一时无话,下定了决心后,张公公跪在唐佑珠面前,任小小少年怎么搀扶都不肯起身:“小主子愿不愿意当皇帝?”

唐佑珠根本听不明白:“皇帝是什么?”

“皇帝是一个人,皇帝不管说什么,天下的人都要听,皇帝不管想要做什么,天下的人也都要帮他做。小主子可愿意?”

唐佑珠想了又想,还是问出眼下最关心的问题:“当了皇帝就可以带玉儿出去玩吗?”

张公公眼里有些晦涩难明,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小主子当了皇帝,想做什么都可以。”

唐佑珠很高兴:“那很好啊,我要当皇帝,带玉儿出去玩。”

“好,小主子须牢记,当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想要当皇帝,小主子办得到吗?”

唐佑珠看向玉儿:“玉儿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玉儿也不可以。如果小主子办不到,这辈子就不要再想带玉儿出去了,玉儿会在这黑黢黢的屋子里待一辈子。”

唐佑珠很为难。

玉儿是自己一口米粉一口米粉喂养长大的,玉儿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自己教的,玉儿走出去的第一个步子也是自己的搀着的,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以告诉玉儿的。

可是现在公公说,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当皇帝,也不可以告诉玉儿,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抬头看着这黑黢黢的屋子,寸方之地,一片漆黑,豆大的烛火便是全部的光明,玉儿真的要在这个黑屋里待一辈子吗?

不要!绝对不要!

“公公,我答应你,公公说什么,我都听。”

张公公松了口气:“小主子,往后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不要吵着玉儿睡觉,且出去听老奴慢慢说。”

张公公幼时本就是先帝侍读,又浸淫宫中多年,这大半辈子所见所思之事,一点一滴不遗余力尽皆授予了唐佑珠,他们所等待的,不过是一线机会,一线让明珠出世的机会。

至于玉儿,心里寻思着这孩子今后的命运,张公公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唐佑珠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着,说到后来止不住哈欠连天,玉郎乖巧地拍拍他的背:“珠儿哥哥可是累了?快歇歇吧,玉儿给你唱曲儿听。”

玉儿轻声唱起张公公从教坊司偷偷学来的那些曲子,《粉红莲》《多情郎》《鱼水谣》《四张机》……

到底流着楼心月的血,张公公唱起来毫无情致的曲子,玉儿却唱得婉转多情,就像今夜月光下的那一抹湖水,唐佑珠听得耳根子都软了,浑身熨帖舒爽。

他因为困意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玉儿,你唱得真好听,若是哪一日你不唱了,我定要睡不着。”

这一日却很快到来。

宪宗晨起,宫人如常伺候他梳洗装扮,不小心勾起几缕银发,满屋子的宫人受了惊吓,跪倒一片,宪宗自个儿却不当回事,只手指拈着白发把玩,半是戏谑半是心酸。

“眼看着我就要老了,却仍是没有子嗣啊……”

张公公远远跪着,这一句话却似惊雷一般劈在他的脑门,他一鼓作气跪到宪宗跟前:“陛下!您是有子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