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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自在小打滚(26)

作者: 今天我爸生日 阅读记录

“未曾。”

“你不是憎恨我,想要拉我坠入地狱么?”

“未曾。”

“你不是怪我苟活,笑我懦弱么?”

“未曾。”

两人一问一答,已是中年的官大老爷像个孩子般,浑浊的泪水的泪水一滴一滴地往外流。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官夜颤抖的手背上,轻柔地回复官夜的每一句痛苦。

月的掌心在夜的手背轻拍,就像年幼时,夜默默守护月那般温柔。

十几年前的马车上,也进行过这般类似的一问一答。那次,却是夜对月的回复。

“我们是兄弟吧?” 月问。

“是。”

“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是。”

“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兄长。”

“是。”

元阳腰间的星盘不断闪烁,他看着这一对阴阳相隔的兄弟相互依偎,默不作声。官夜周身的瘴气在月的安抚下逐渐退却,整个人看上去清醒了许多。

却已是大限了。

元阳顺延末阴的视线抬起头,发现天空中那只伤魂巨鸟表层的冰块已经出现崩裂的态势,零零碎碎地往下掉落冰雹,砸在船身,发出“霹雳啪啦“的响动。

官夜捂住自己的肚子,熟悉的呕吐感重新涌上,他弯下身子,用手撑住地面发出猛烈的咳嗽。

最后一只鸟骸,最后一个恶念,被吐出。

官夜看向鸟骸,却看到自己苍白的脸皮,忍不住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他的脸僵硬住,眉头弯成一个凄凉自嘲的弧度,“原来我怕了十年的东西,竟是我自己。”

梦魇中的一句句低咒,也不过是他自我的臆想。

最后一只鸟张开嘴。

“伤魂鸟下伤魂情,血染人面伯仲离。在下官夜,官王爷之子,月替我而死,由是心生怨愧,想要通过杀人来赎罪。”官夜的身后,也浮现出虚幻的图景,其中,少年豁然泼洒酒杯,用瘦小的身躯护住身后的月。画面一转,已然长大成人的少年倚在亭子旁,捎一脸笑意,静静地看着亭子中舞剑的身影。

官夜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明,他抬起头,缓缓睁大眼睛,没头没尾地道上一句:“我想,我知道父王为什么要在木剑上刻着‘逍遥’二字了。”

老王爷的二字逍遥,是对兄弟二人的祝福。祝福他们可以摈弃血缘的障碍,摈弃怨恨的禁锢和流言蜚语的干扰,兄弟二人可以真正地逍遥此生。

“可惜,我错了。”

元阳站在原处,拿起从官爷房中取出的木剑,用目光端详那两个遒劲的字体。

苍白的人脸在地面微弱地挣扎,黑色的小翅逐渐停止挥舞,白气蒸腾,人脸和鸟身化为黑水,黏稠地滴入木板的缝隙。

“月,你再说一声那句话吧。“

月平静的眼中终于出现波动,他试图伸出手抓住眼前露出释怀笑意的夜,可在下一瞬,他的手却穿透一片虚无。

夜的身体逐渐扭曲,缩小,直到变成一只大小眼的伤魂鸟。

它挥动翅膀,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在催促月。

官月半张着嘴,眼中滑落遗憾。

“我只要兄长,就好了。”

天空的雪,愈发大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伤魂鸟扑朔翅膀,像离弦的箭般飞起。它在空中盘旋,俯冲到元阳手中的木剑处,用爪子在其上摩擦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咕咕,咕咕。”

它最后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月,转头飞向天空。

夜扑腾它的翅膀,飞向飘着雪的天空,纵然是白日,它也会一直盘旋,盘旋……直到夜晚的新月升起,点缀漆黑的夜空。

“砰。”

天空中凝固住的巨大神鸟突然发生剧烈地晃动,大块大块地掉落碎片,腾起阵阵冰雾。巨鸟碎裂,化为无数只漆黑的伤魂鸟。

百鸟争鸣。

众人向天空望去。

大群的伤魂鸟如同突然出现在空中的黑色帘幕,遮蔽住暗红的云层,它们的拍翅声就像暴风骤雨,在众人的耳膜中引发晕眩地鸣叫。无以数计的暗灰色鸟喙,无以数计的青色瞳仁,它们划破空气,疾速地冲向天空。

“不要,不要!”

蹲坐在地上的矮老板突然跳腾起来,疯魔般得向伤魂鸟飞散的地方奔跑,他大声地喊叫,在快要碎裂的冰面上滑稽地蹦跳。

张甫天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抓到一个衣袍角。

田三庆跑着,跳着,眼中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脖子上的青筋醒目地浮出。于他而言,这漫天飞舞的,不是伤魂鸟,而是一枚枚飞逝的铜钱。

再往前跑,再往前跑……

田三庆的面前,是薄碎的冰层,汹涌的海水在其下蓄势待发。可他丝毫没有迟疑,只是大步地迈着,不管不顾自己脚下正“咔擦咔擦”断裂的冰层。

众人的眼中,他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从船身的冰层滑走,向遥不可及的天际飞奔而去。

终于,田三庆踉跄,不可避及地陷入一个冰洞。

他没有挣扎。

冰冷的海水猛得灌进他的身子,将他拽入无底的深渊,眼中、耳中、鼻中、嘴中都塞满呛人的冰凉,他的四肢蜷缩在一起,稀疏的头发在海水中漂浮。

模模糊糊中,他又回到那个发霉的水缸,回到那个满是泥泞的脏地。

暴风骤雨般猛烈的拳打手踢后,丑陋的少年蜷缩在泥水中,眼睛麻木无光,缓缓流出因疼痛而溢出的眼泪。他的脸上黏着水藓,他的身边洒落发臭的铜钱。

浑身四骸都在发痛,少年艰难地撑起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拾起地上的铜钱。

他拖曳着瘸腿,缓慢地在泥地上踉跄,拖出两道长痕。

回去的路上,街市上的人们都避之不及,远远地便捂住鼻子绕道而过,他依旧拖曳着脚步往前走。

他的肚子在咕咕作响,他要用这些铜钱买一顿饭,填充饥肠辘辘的痛楚。

他停驻了脚步。

街头,一个肮脏如他的小孩子,分不清男女,正窝在角落瑟瑟发抖。可能是饿了,可能是病了,瘦弱得如同树叶般的单薄身躯,正在微弱地喘气。

那小东西,正用微弱的光亮看着他。

丑陋的少年僵硬地露出笑意,沾满泥土的脸更加丑了。

他走上前,小东西害怕地往角落处缩。

“哗啦。”

所有的铜钱都掉落在小东西的面前的纸板上,一枚一枚,发出悦耳的声响。

丑陋的少年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因被发霉的水呛过而喑哑,说话的时候喉咙隐隐有灼烫的痛。

“我没有名字。”小东西用力地攥紧纸板上的铜钱。

“那我叫你兰草吧。”

少年说完话,便拖曳着步子离开纸板。

他是个泥地中的人,浑身恶臭,可他喜欢兰草的香味,淡淡的,好似能够洗涤一切肮脏。

铜钱,没了。

少年又恢复麻木的神情,腹部是火烧般的疼痛。

田三庆在海水中挣扎,七窍中已然溢出丝丝缕缕的淡红血丝,如同兰草的枝蔓般向外蔓延,蔓延……蔓延到深不可见的海底。

风吹起,元阳的朱红衣袍在漫天雪地中飘荡,醒目得如同妍丽至极的妖花。

他挽住手中的剑,朝遥远的鸟鸣处道了声“逝者安息。“

雪已经停了,阳光穿射到舱板,冰冻逐渐消融,变成瘫软的水流。

身后的末阴神君恢复原有的模样,玄剑收起,他的脸上又盖上那层面纱。

“见过两位神君。“月走上前,朝元阳二人鞠了个躬。

“你是……”元阳转过头,仔细看了看月周身的气息,“鬼差?”

“是。”月笑了笑,“神君似乎在寻人?”

元阳拿起手中的星盘,那个烫金的点依旧在不断地闪烁,但始终不是元阳企望的那般闪烁。

月,是转世魂魄,却不是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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