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下3/太虚/弈剑]试剑(2)

他并不喜欢被人再三试探,既然此来本就为了切磋交流,倒不如把一切都归给手中青锋。

“却之不恭。”灵真子抽出流转,抬手将剑鞘扔到道旁的草地中,“我于剑道尚有许多不解,还望镇霆兄能为我解惑。”

他说完立时攻向镇霆,凭空捏一道定魂符以剑刺出,符纸随风飘散,缠成数道烟气朝镇霆袭来,镇霆侧翻避过,念动口诀于虚空中凝出剑形一跃而上,反手驱匣中剑引出地灵真火绕在灵真子周身。

灵真子暗诵通灵神元真诀向后急退,举剑击出太阴元真符,又以巽风真诀放出巨大旋风攻向镇霆,朗声问道:“剑本凶器,生而为杀,若剑亦有道,又有何道?”

“虽生而为杀,然擅杀却不嗜杀。”镇霆提剑前冲,地面突现一柄巨剑幻影,欲将灵真子整个笼罩其中,“剑虽有形,剑道无形,道取千万,皆可为剑。”

“如此说来,道中有剑,剑中亦有道。”灵真子将剑举至眼前,以剑为本唤来一枚硕大的太徽玄宫符,犹自散发炽烈金光。镇霆冲至近处发现异状,眼看咒符将要炸裂,迅速后翻避开收剑落地,远远望着那道咒符爆出一阵巨大气浪。

气浪散尽后,灵真子站在原处抱臂轻笑,流转被他收回背后,眉目中多几分欣赏,“献丑了,镇霆兄看我这剑中之道如何?”

镇霆笑得与灵真子八分相似,这样势均力敌又颇有默契点到为止的切磋他很久没感受过了,看来师尊总算是为他这最出色的弟子做了件好事,“太虚观云笈真人盛名,不须在下多言。”

灵真子朝他缓缓行来,半开玩笑半是赞誉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何以见得?”镇霆问。

“那么认真地跟我讨论剑与道可不像是会轻易服输的性子,但你又能毫不犹豫地避开我最后的太徽玄宫符,难道还不够有趣?”

“有件事你弄错了,”一场略显潦草的比武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镇霆也不再用道长称呼灵真子了,“我并不十分在意输赢的结果。”

“原来如此,”灵真子说,“不知镇霆兄在意什么?”

他这样一问,镇霆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怕在弈剑听雨阁,如他答案那样的话通常也是要被归为傻话一类。哪有那么多人会明白自己为何学剑为何用剑,只不过被家人送上山想习武强身,抑或身为孤儿被捡回这托身之所。多年修习剑技虽也有所成,但此外的东西,则少之又少。

“我大概……只在意剑吧。”镇霆说得很缓慢,像在犹豫是否要对灵真子和盘托出。“自从小时候第一次摸到剑,我就知道会很喜欢它……如果有可能的话,穷尽一生,但愿能参透剑道。”

灵真子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陷入一种无望的迷茫中,镇霆的话他听见了,但却不明白要作何反应。太虚观虽以剑为法器,但法器却并不限于剑。他也很喜欢剑,喜欢到整个几乎太虚观都要视他为异类的程度——可剑道是什么呢,甚至说,他自幼在观中学习的,那充盈于天地间的所谓道又是什么呢。

“想要参透谈何容易,”灵真子感叹,“即便终生与剑相伴,以身侍剑,也未必能了悟其中一二,我说得可对?”

“自然,”镇霆笑里有些无奈,“或许人的天资都是有区别的,我是格外笨拙的一个。”

“你……”灵真子刚要说话,便见林涵影朝他们迎面走来,转而收声,复又问道:“何事?”

“师父,”林涵影停在三步外朝灵真子作揖,“今日礼宗高级弟子比武论道,礼宗宗主着我请您前往观看,您要去么?”

灵真子对出席这类场合历来无可无不可,想到此时还有个镇霆,便道:“回礼宗宗主,到时我与弈剑御剑使一同前往。”

“是。”林涵影应下转身自去了。灵真子侧身对镇霆略笑一笑,“刚说要参悟剑道,这便送来了机会,镇霆兄稍后与我一同去看看吧,礼宗弟子武艺或许没我兵宗弟子好,法经倒是个个都背得很熟。”

灵真子的话自然没什么可怀疑的,各大门派内部比武的流程也大同小异,太虚观只不过在比武后多一轮论道。能在礼宗中有一席之地的太虚弟子果然个个道法精深,两两相向而坐开论俨然把天市坛改头换面成山下集市。镇霆目瞪口呆,悄悄扯扯身旁灵真子的袖口,“你们太虚观人人都这么能说么?”

“礼宗嘛,当然能说。”灵真子对眼前景象早就习以为常,反正考虑到礼数他和镇霆在比武完全结束前是都不能走的,索性以袖遮掩聊起天来,“可惜我兵宗的比武还要好一阵儿,你估计待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可简单多了,谁能打就是谁比较厉害,”他一本正经,“所以在下还有个云笈真人的称号。”

对太虚观各类称号并不了解的镇霆结合自身经历也大概明白了灵真子排在哪里,心想果然是与我势均力敌的对手,还好不算太默默无闻——其实就算默默无闻也没什么,他才不在乎能和自己战成平手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们好像很喜欢画动物出来一起打,”镇霆说,“那天我看见林姑娘,她也带着只鸟,你们太虚这个特征还是挺明显的,不过怎么没见你用?”

“鸟什么鸟,那叫丹鹤,西昆仑仙兽。”灵真子很嫌弃镇霆的有眼不识泰山,“通灵真言可是一字未动从云华祖师传下来的,换成你估计看都看不懂,更别说学会了。”

镇霆想起北极剑阁里锁着的广成子手书深以为然,“于是你是没学会所以也很少用?”

灵真子仿佛被踩到了痛处——尽管镇霆的话有点奇怪,但也并没什么不对,他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像是又提起一件曾经令他非常困扰至今尚未解决的旧事一样苦大仇深,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怎么?”镇霆正洗耳恭听,那边厢却没了下文,好奇地侧头来看,“我说准了?”

“不是,”灵真子摇头,“你们学剑不是一般都要看剑谱,一招一式跟着使出来?我能看懂通灵真言,也明白怎么用,但是我不太能做到。涵影的通灵真言是她自己学的,倒是学得不错。”

对剑谱不怎么看得上眼的镇霆忽然明白灵真子想表达的感觉,“那就是说你并没把它们当回事,既然不相信,怎么用得出?”

“嗯?”灵真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镇霆思索片刻,道:“我不清楚你们的通灵真言是什么道理,不过字面上是通灵,应该和弈剑的御剑术差不多?如果你不相信确实有那样一种力量存在,通灵显然什么也通不来。”

“按你这样说,”灵真子若有所思,“的确很有道理。”

“反正是歪理,我猜的。”镇霆笑着补充,“御剑术也是这样,什么地灵真火天水荡漾元气风旋,谁见过?当时师弟们进境一日千里,我原地打转,后来有一天夜里,我忽然明白那应该是什么感觉,端看自己愿意或者不愿意相信。以剑通灵,剑也永远不会背叛。”

灵真子应了一声便沉默下去,镇霆看他神色,知道这人心中定是不知掀起了多大风浪。转念想想,有道名的太虚弟子都是从小就被灌输进坚定信仰的,眼前这个不仅一直用不出通灵真言,还能单纯以武胜出得号云笈,从某种角度看,真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被暗中打量的太虚道人对镇霆那点心思无知无觉,自顾自想着从幼时至今未曾稍歇的沉重心事。毫无疑问他是相信云华夫人昆仑诸神的,但毕竟只见过雕像,那些与他们天差地别的人物存在于口耳相传的故事与将要朽烂的故纸堆里,真正能称作力量的只有手中的剑,剑本凶器,生而为杀——但手中有剑,便可无惧无畏。

他想自己终归不是礼宗弟子,比起依靠玄妙精深的道法感化众生,更有说服力的应当是自己。想通这一点,忽然便觉得用不出通灵真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镇霆见灵真子神色变幻,抬手拍拍他的肩,灵真子扭头,两人对视一眼,带点苦中发涩的笑意,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