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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云麓中心]陆兮沉隐(5)

至于究竟是好是坏的结果不等景行养好伤就传了来——舜帝令夏伯禹治水,夏伯得知云麓仙居有天书四卷,拥移山填海之能,特派亲信使者前来,求云麓仙君相助治水。

移山填海之能——想也知道指的究竟是四卷天书中的哪一卷。那夏伯使者虽然和颜悦色,道仙君不便相助也无妨。可云麓仙居自黄帝起的国师之位稳如泰山,百年传承至今日益兴盛,或多或少都与朝中相连。思及此处,景行骤然上涌的热血凉了一半,笑着对夏伯使者说:“使者稍待,兹事体大,在下还需要些时间考虑。”

使者满口答应,便在云麓仙居住了下来。不少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此情形前来土宗巴结景行,被冷着一张脸的献如数轰了出去——他们也不敢惹这个气场与云麓仙居格格不入的姑娘,谁都知道这土卷天书可移山填海的能耐是从她这传出去的。若是贸然惹到这位,没准比房里那位宗主还不好对付。

房内的景行宗主正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他实在痛恨把持国师之位的火宗。想也知道他如果答应了夏伯,那些在朝中追随火宗国师玩弄权术的败类会怎样巧言令色地把这功劳据为己有。可此行如若成功,同样能为土宗带来巨大的名望。挺身相助夏伯治水,四海九州皆受恩惠,又自然比区区朝中国师更受人尊敬爱戴。同样地,一旦治水失败,不仅夏伯自身难保,云麓土宗更是再无翻身之日。

如是种种赖他抉择,一念之差……何去何从?

“很为难?”献清冷的声音忽然从耳边冒出,“你想了很多天。”

“是,”景行也不瞒他她“很为难。”

“有何为难?”献在他身边坐下,“说吧。”

“你在云麓呆了这么久总该明白些人情世故吧。你看云麓仙居号称最接近神的门派,实则肮脏丑陋样样俱全。”景行调侃道,“这已经是个死局了,我若拒绝,天下人都会记得云麓的仙君不愿意帮助夏伯。如果治水成功,夏伯会成为英雄,我们仍无人在意。如果治水失败,罪魁祸首就是我们,因为我们修习天书身负法力却不愿相助才导致夏伯治水失败——这样说,能听懂吧?”

“嗯,”献点头。她到底不是从前赤水畔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然后?如果答应?”

“如果答应,夏伯治水成功,云麓土宗扬名天下;夏伯治水失败,云麓土宗声名扫地,万劫不复。”

“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过平生夙愿便是广收门徒传授法术,振兴土宗。”献说,“现在你有一个完成它的机会,虽然不是必定成功。”

她的声音此刻听来有种奇异的令人镇静的力量,隐约又有些诱惑,仿佛在引导景行做出令她满意的选择,“你不想试试吗?”

“……我想。”景行语气坚定,立时从椅子上跳起,连腾云也顾不得了,直冲向夏伯使者居住的房间。而献只是站起身来,面上罕见地浮起一丝微笑,视线越过从不关闭的中门,落到外间焚香的炉子上——里面不知是点了什么香,似乎已经燃到尾声,仅有丝丝缕缕的烟雾若有似无地弥散,送来一阵清新的气味。

使者似乎早就料到景行最终会答应,转天一早便来通知车马齐备可以出发。景行虽然有些后悔,但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加上身边还有个仿佛随时会嫌弃他怂的献,还是咬咬牙上了夏伯的马车。上车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处事优柔寡断最终含恨而终的师父前任土宗宗主——或许历代土宗人也从没有谁如他一般距离振兴宗派的梦想如此近过。

连日奔波终于见到夏伯,本人倒十分温厚的性子。一见景行便拉进帐中两人深谈至夜半。献早在分给她与景行的帐篷中睡得人事不知,连景行几时回来都不知道。次日一早等她醒来的时候,帐篷另一侧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床单上的人形皱褶昭示着昨晚的确有人睡过。

景行正在营地外一处石堆上与夏伯禹“指点江山”。夏伯手中拿着准绳与规矩,偶尔走下石堆亲自丈量什么,而景行手中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简,不知作何用处。夏伯测量完成后走上土堆与景行耳语几句,景行听完将玉简换至左手握紧,右手持杖念动法诀——献眯起眼睛辨认,发现景行正在试图使用土系术法中最为高绝的陆兮沉隐一招。

他念完法诀的最后一个字,脚下大地忽然剧烈一阵。献措手不及险些摔倒,连忙扶住一旁石壁稳住身形。只闻天际发出隆隆巨响连绵不绝,仿佛有双无形的巨手正在移山填海。泥土独有的腥味充斥在场每个人的鼻端。原本是高山的地方竟然缓缓下落,直至形成一道宽阔的沟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汹涌江河很快飞流而至将其填满,又向远方奔腾而去。

此情此景令人目瞪口呆,众人心中只余一个念头:前人道云麓仙居四卷天书有通天彻地移山填海之能,如今亲眼得见,前人诚不我欺!与景行一同站在石堆顶上的夏伯禹见此情形亦是喜出望外。他知晓治水之理,也深知人力无法与自然对抗,因此虽身怀玉简神物,却不知如何使用。日前偶然得晓云麓仙居天书之力,不想真有奇效。于他而言不但利国利民,也算对已逝父亲有所交代。

他转身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景行,正要开口问其要何嘉赏。脚下大地却忽然震动起来,虽不甚剧烈,但事出反常,引人不安。景行更是不甚了了,只道夏伯玉简确非凡物,他虽从未用过陆兮沉隐,如今施法完毕,倒也没觉得有多疲累。

“来人!”夏伯稳住身形唤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名卫兵昂声应诺后各自散去,不多时其中一人神色匆匆返回,矮身一跪道,“大人,朝中有使者前来。曰星官数日前报奏天象有异变,治水之功必成,然功成之际四野震动,是为不祥。”

“一派胡言!”夏伯禹怒拂袍袖,“治水之事为国为民,何来不祥?若真有不祥,冲我一人来就是!”

夏伯待人宽厚罕见发怒,卫兵被吓得不敢再说,默默退去。身边景行如梦初醒,忽然意识到与这人并肩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僭越,连忙交还玉简向石堆下走去,然而行至中途周身空气忽然流动,仿若实体一般凝成绳索,将他牢牢缚在原处。

始终凝视景行的献最先发觉不对,顾不得脚下大地仍在颤动便迈开步子向景行所在之处扑去——但刚一抬脚,便也动弹不得。天地间响起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凡夫俗子,私动禁术,你可知罪?”

景行大惊失色,抬头看天——是位形似熊猫的仙人驾云而来,身着蓝衣白眉白须,胸前一串硕大念珠,右手中捻着一串小些的,正逐颗拨动着。这小串念珠似乎有某种神秘力量,四周其余人都受到蛊惑般缓缓委顿倒地。

“你是谁!”景行疾呼,“我动了什么禁术知什么见鬼的罪,放开我!”

那熊猫仙人姿态轻盈地落地,黄钟大吕般的声音响彻天地,“少年人,吾乃拾得。这云麓仙居天书土卷最后一式可变幻沧桑,乃是人间不许出现的禁术。你师祖女魃当年创立此卷天书已是极大的罪过。念在她相助黄帝力战蚩尤有功,方才许她回返神界,但自此不可再涉人间。因此一桩,你云麓仙居土宗数代皆历尽波折。本想看在尔等潜心修行的份上自此免去人丁单薄一劫,不想你今日竟然再动禁术,看来心有反意去骨犹存,是再不能对你手下留情了。”

拾得一席话说完,景行已面色惨白——他用最虔诚的心意做出将师门亲手葬送的选择,这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我有什么错!”他的声音嘶哑难听,“既然流传至今,我身为土宗弟子自然可用。虽有私心,但相助夏伯治水顺应天下民意,何罪之有!”

“大地万物之本,乃万民之礼。”拾得似乎对他的执迷不悟十分痛心,“你以凡人之躯,凭神界之法动摇根本,难道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