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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楚/苏]梦死(17)

数天后的I国革命节正赶上U国宗教安息日,扎堆居住在T城市中心的各国记者对形势大多嗅觉敏锐,纷纷断定这个日子相当特殊,无论是I国还是作为多国部队一员的U国都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毕竟开战这么久传说中的飞毛腿与爱国者哪个也没亮相。午夜时分酒店房间阳台上站满了不怕死的记者,楚云秀原本也是其中之一,只是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让她不得不打消这危险的念头。次日听说前一晚I国果然朝U国发射了飞毛腿,U国拦截后进行还击,成功命中预定打击目标。

2月24日,地面战争爆发,A国的树丛总统公开发表讲话,声称他决不会束缚将军们的手脚,要一直打到□□者垮台合法政权建立。彼时已经离开T城回到N城的楚云秀带着对他的一丝嘲讽独自取道E国首都K城与王杰希等人一同返回A城等待。3月5日,参战各方停火战争全面结束,国际社会对I国的相关制裁也一并撤销。国内打来电话命令尽快恢复相关地区工作,楚云秀也接到了要求返回B城跟进报道战后情况的命令。鉴于I国尚未解除入境限制,王杰希决定等事态进一步明朗后再动身,楚云秀对此无甚意见便一同在A城等着,这期间她通过各方面关系打听苏沐橙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

3月15日,使馆留守人员外加楚云秀经公路返回B城,曾经唯一的生命线已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路旁存在过的众多关卡也消失无踪。刘小别和高英杰把车开得飞快,到达B城使馆时天色还相当明亮。他们前脚刚刚打开大门,紧接着就有个形容略显狼狈表情有点欠揍嘴里还咬着支烟的年轻男人前来咨询政策。高英杰没空和他理论叼烟进使馆合不合礼仪,手忙脚乱地翻表格做来客登记。楚云秀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听见那人报上的名字时却变了脸色,“你叫叶修?”

“是啊。”那人疑惑地问:“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她摇头,然后解释道:“我认识苏沐橙,她提过你的名字,还说一直想找你,但是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哦哦,”叶修满脸了然,“沐橙的朋友啊,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我不知道。”楚云秀这样说着,内心忽然感觉到某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我很久没见到她了,不过上次见她的时候挺好的。”

“那就行,”叶修点头,一副明显的回避姿态,“嗯,挺好的就行——啊那什么,我找人打听事儿去了啊,你们忙。”

“好,”她朝他微笑,“再见。”

叶修离开以后,大厅内再度恢复沉寂。楼顶漆了国旗的涉政建筑损毁并不严重,略微打扫一下即可,只是冰箱里存的食物因为停电早烂成一堆,楚云秀围观苦着脸清理的许斌刘小别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之后又有些过意不去,跑去跟王杰希申请资金出门采购——当然没忘拎上相机——炮火摧残后的B城早已无所谓禁摄区一类的东西,全城与战前情况毫无二致的大概只有黑市交易,只是I国经济陷入瘫痪,货币汇率低得不像话,一台名贵相机甚至未必换得来一袋面粉。

买完食品后楚云秀凭印象沿路往她与苏沐橙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街走,途中遇见许多在废墟中捡拾家居碎片充当柴火的儿童,他们瞪着漂亮的眼睛看她,眼里有不解恐惧与更多她不敢分辨甚至不敢去看的东西。她快步走过街角把那群孩子留在身后,记忆中那幢灰色的小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或许苏沐橙也在前面——然而转过视线只看见一整个街区的废墟,碎砖瓦砾堆在地上,每块似乎都是同样的灰色。一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打破她理智的阻碍破体而出,楚云秀在原地喉咙发堵地站过许久,最终放弃继续向前的计划,顺着来路慢慢走了回去。她茫茫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在想,却好似已经思考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曾经以为远在天边的事至此时已近在眼前,自负早有准备可实际仍是措手不及。五脏六腑绞在一起像是要生生呕出血来,她肚子里空空如也,也只能呕出血来。

5月10日上午,楚云秀乘坐的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摄影部老板带着手下一票小弟专程前来迎接,原本热烈的气氛在她本人出现时却急转直下,刚拐出到达口老板就冲上来一把抱住她开始哭,边哭边怪罪道死丫头怎么弄这么憔悴。楚云秀揽着她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后者擦擦眼泪当场宣布批给她一个月假期休养身体——然而不到一周楚云秀就被送进了医院,各类仪器走过一轮儿后召集多位专家会诊,最终得出个相当毛骨悚然的结论:战争综合征。

被派来和她沟通的医生满脸的不落忍,好好的年轻记者前途无量,就这么毁了。而患者本人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倒也不觉得有怎么样。

一年后,楚云秀作为特别嘉宾被邀请参加C国官方电视台的战争纪念节目。主持人历数战争对I国及其周边地区造成的危害,随后询问她作为亲历者在当时的情况。她对着移至面前的摄像机得体微笑,姿态平静地谈起事先沟通好的发言内容。主持人按照台本引导话题,她便也循迹于记忆之河中钩沉。随后又谈到战后相关慈善机构为当地遭遇精神创伤的儿童做出一系列努力,VCR如实记录下那些孩子眼中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令她无端想起去年3月15日B城街头举着家居碎片瞪着她的那些小家伙。主持人低头念起讲稿:这场战争造成了大量新孤儿,他们无家可归,只能被就近送往难民营接受救助——

等等,楚云秀从虚空中抓回自己的意识,难民营内的孤儿她似乎也认得一个,只是这一年来都没得到过她的任何消息,或许就像当时她联系不到叶修一样。主持人语调丰富感情饱满地诉说着战争对这些无辜孩童的伤害: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会有一定的心理障碍或是性格缺陷——

她坐在演播室桌后忽然陷入深深的迷茫,当年的B城的确凶险异常,偏偏她此前从未察觉。如今身处和平回想起来,或许正是那样的安全感让她沉迷其中难以自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如果硬要说成心理障碍性格缺陷,她这生于和平长于和平的普通人也并不能置身事外。

直播结束后制片人表示台里报销请到场嘉宾吃饭,她以身体不好婉拒了邀请。回家途中突然接到摄影部老板的电话,言曰普利策奖把给她的邀请函寄到了单位去,如此光耀门楣的事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必须好好准备。须知普利策奖与其他奖项略有不同,无关之人压根无法获得到场资格,楚云秀听着直乐,再三保证一定为国争光。然而她无心无思地说完这话随即心念一动,或许这颁奖会也极有可能是久别重逢,无论哪一种都足够她发自内心感到欢喜。到家后连忙打点物品定起下个月要带的行李,然而说好的为国争光最终没能争到——

“这是一位独立记者,曾经活跃于世界各地的战场上致力于记录战争的残酷与罪恶。至颁奖时我们这位堪称伟大的朋友已被证实永远留在I国的土地上,获奖的这组照片是由遗产管理人送来参选的——”

楚云秀眯起眼去看投放在巨幕上的照片,熟悉的画面唤醒了她沉睡许久的记忆,因病退化得不像样的记忆力仿佛在刹那间回到顶峰时期——她的确该熟悉这一切的,毕竟她曾经见过一模一样的场面——下一秒,身着正装的哥大校长语调沉重地宣读出那位已逝获奖者的姓名——苏沐橙。

2003年2月8日14时18分,楚云秀走进C国通讯社摄影部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十年间摄影部补充进不少新鲜血液,她也从当年的初出茅庐积累成如今的老资格。每个新加入摄影部的人都对这位十年前孤身入战区的前辈充满敬仰,甚至她在那时落下的伤病都像是勋章般值得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