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爱的算法/破晓之吻(19)

作者: 酥脆饼干 阅读记录

这颗高速旋转的中子星,正发出缕缕不绝的脉冲信号;脉冲逐渐波动着化为声纹,而声纹又化为了一个清和悦耳的声音——

“人工智能可以代替人类绘画、摄影、写作,但它们创造不了、也理解不了人类艺术里……带着感情色彩而产生的凝聚力、生发出的美。”

斯年不排斥听她说话。

她声音清悦,恰到好处。很像阳光下的白瓷,泛起晶莹的冰凉。

这白瓷似的晶莹声音穿透宇宙的黑暗,像一颗发光的恒星:“你从没欣赏过它们吗?还是……试过了,发现做不到?”

斯年睁开眼睛,比起宇宙的深邃,太阳则过于辉煌,他微微眯了下,睫毛半遮了眼底,眼中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背对着阳光,身形在光晕下被拉长,纤细极了——他生出了一些对她的感受,但十分模糊。

艺术是人类尊严最后的阵地,也是人工智能永远无法理解的领域。对AI而言,共鸣就好像在真空中没有介质传播的声音,永远无法抵达AI的“灵魂”中。

但人类文明的可贵,就是跨越千百年,依然能唤起人类灵魂深处的共情啊。

她以这种刁钻的角度,证明她的命题。

“可以了。”斯年没有回答她,就像围棋下到一半,胜负已显而易见,就投子结束。

她顿了下:“我还没……”

“你该庆幸,你免于被扔进河里。”

“……谢谢。”融寒想,人工智能有她不曾发现的优点,譬如斯年发现无法证伪,就会接受命题。要是换成人,大概还要因为爱面子固执己见——在辩论时不肯落于下风,本质上也是对权力的潜意识,人工智能的论证则要理性得多。

“轰炸可以停了吗?”

斯年没有看她:“轰炸来自北约CIC发出的一级指令,我的指令是次级,不能阻止。”

晴朗的世界好像忽然遭遇核爆,然后被核冬天的阴云遮蔽。融寒花了有几秒处理这几个信息。她下意识喃喃追了句:“没有别的办法吗?”

任何概率斯年都计算过了。“我的算法建议你放弃。”

“……”

有一瞬间的寂静后。

斯年看到她的眼睛,那双有时坚定、有时恐惧的双眸,忽然氲湿了。

真奇怪,他用枪指了她两次,命悬一线,她都没有哭。这一次,她竟然因为无关性命的事情,对他愤怒:“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它没有自信创造这些,所以要掩盖失败!毁灭,本身就证明了……你们无能为力。因为恐惧,所以毁灭!”

斯年冷淡地站在对面,如果在末世之前,这一幕像极了典型的俊美公子哥甩掉痴心女友,男方铁石心肠,看起来对女人的眼泪和痛苦无动于衷。

他心里想的是——人类思考的,都是多么无聊的事情。他们的冗余信息(情绪)太多,占用CPU,浪费能量,拖缓程序运行。看,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

融寒又低下头,克制住发颤的声音:“离轰炸……还有多久?”

她很多年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了,甚至面对父母,眼泪令人难为情。

但海啸冲垮了内心,汹涌着淹没一切,地面很快落下了小片水渍,又随风干涸。

人类的生存已经被逼到了无比狭小的绿洲,如今这唯一的绿洲,文明的记忆,也将消亡。

这个主宰地球上万年的物种,也许将和恐龙一样,留给地球的仅剩化石了吧?

数万个纪年后,新崛起的生命永不会知道,不会知道几亿年前的大洲上,曾经被缔造过无上的辉煌,不会知道人类是怎样的存在。

博物馆里或许会陈列着人类的化石,就在恐龙化石的旁边,附着冰冷标签:人属智人种,直立行走哺乳类脊椎动物,因擅长群体狩猎,曾站在食物链顶端。灭绝原因不明。

在后崛起的生命眼里,没有文明的人类,大概连恐龙都不如。

她什么都预见到了,但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在斯年身边,与人工智能一起见证地球史上最悲壮的毁灭。

就像一条如何也跃不过的悬崖,穷途之人在绝境下,跪在地上撕扯自己的头发,生出无比的失望和痛恨——为什么这么渺小、这么无能?为什么拯救不了,连一丝微尘也抓不住?

她的声音竭力平稳:“离轰炸还有多久。”

“二十六分三十三秒。”

融寒往桥下跑去。

斯年冷道:“站住。”

他声音不大,像阳光下捂不化的冰,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很沉。

但这沉重的命令没有压倒她,融寒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

针对她的算法再一次失效了。

违抗命令的后果——军用机器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向她聚拢。迷彩色机身上沾满血,将她包围,死死逼近。

融寒再无法前进一步。加特林机枪口全部对准了她,空气中凝聚着死亡的高压,这次斯年连亲自动手都免了。

被这么多机枪抵住,只要斯年一个指令,她的上半身都会消失,化作血雾和拼凑不齐的人体组织。

但不知道为什么,融寒竟然没觉得那么害怕。会因恐惧而颤栗,仿佛是上辈子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一片颜色。她转过身与斯年遥远相对,眼一眨便清晰了,但很快又模糊起来。

斯年靠着桥栏,下通牒:“回来。立刻。”

融寒一动不动。

他们都非常明白对方的潜台词。

——你想死吗?

——那就杀掉我。

隔着几百个机器人,遥远对峙。

融寒似乎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惧,塞纳河仿佛变成一片沸水,腾着热雾,占据了她全部的想法,使她与斯年对峙时没有退缩一步,甚至直视他的眼睛。

斯年也没有问她去哪里,以行为模型计算,这里最近的是奥赛博物馆。

云层被风刮来,天空从晴朗变为阴霾;云层又被风吹走,大地上又重新出现倒影。

斯年的影子一动不动,在桥栏后笔直修长。

不知对峙了多久,最后机器人的指令灯熄灭,它们收起了枪。

从她面前,潮水般退开。

死亡的高压消散了,融寒好像处于绝对安全的真空地带,周身空荡荡的。斯年漠然的眼底,倒映出她渺小的身影。

放过了她。

融寒没说话,转身又往博物馆跑去,她的眼泪在方才的对峙中停住了,沸水也已经平息,但更大的、更恐怖的疑问,忽然盘旋在她的心头——

刚才为什么不害怕?

居然不害怕?

不是不怕死。

……因为潜意识里,认为斯年不会杀她。

因为人对别人释放愤怒或悲伤,无非是觉得可以索取,能得到期待中的安慰。人不会对木头生出愤怒,或流出眼泪。

所以她刚才的对峙,也不过是,另一种,索取,和期待。

她对斯年,不知何时,有了这种索取和期待。

所以她敢对峙。

她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潜意识?那一瞬间,寒意无孔不入地袭入,让她遍体僵硬。

——她还没有引导出斯年的神经网络进化,自己先在这场与人工智能的博弈中,沦陷了。

这巨大的恐惧招致的混乱,让她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她被博物馆门口的尸体重重绊了一跤,踉跄着几乎摔倒,狼狈地推开大门。

博物馆大厅还算比较整洁——是指没有变成废墟,像卢浮宫一样埋葬上万尸体。因为北约第一轮轰炸时,正好是周一,它处于闭馆。□□发生后,也有幸存者想躲进来,并撞破了博物馆的门,但这可能是个馊主意,如今他们的尸体横七竖八陈列于门口。

拱形穹顶的玻璃,全被导弹的爆炸波震碎了,奶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玻璃,小的如齑粉,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融寒扶着门,视线从破碎的大钟表,到空旷的大厅,神经一突一突的疼。她几乎不敢想国内的博物馆,那些比欧洲许多国家历史还要漫长的艺术文物,乃至全世界瑰宝所面临的境地——

上一篇:宠你会上瘾 下一篇:不负深情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