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3)
顾子然安心地答应，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问他：“要不要听歌？”
赵岩笑道：“还有电吗？”
顾子然笃定地点头：“那当然，一路在车子上都充着呢。”
赵岩无语地大笑：“少爷你当真是来自驾游呢。”说是这么说，但也还是纵容地帮他把手机连在了车载音响上。
钢琴和鼓点并奏的前奏响过后，厌世低迷的男声在车厢里环绕：
“There wasn't much I used to need
A □□ile would blow a summer breeze through my heart
Now my mistakes are haunting me like winter came and put a freeze on my heart
I’ve lost the power to understand what it takes to be a man with my heart
I saw you wanted this to end you tried your best to be a friend to my heart
But I'm leaving this weary town
Please no grieving my love…”
赵岩能听懂的词汇不多，但隐约觉得这是一首悲伤的歌，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歌。
然而那边的顾子然因为这突然而来的安逸环境任由困意将自己吞噬，他蜷在座椅上，微抬眼皮强打着精神回答：“摇滚乐队Placebo的……叫……叫……”
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赵岩失笑，伴着鼓点开始专注地开车，这一刻，他与顾子然一样，找回了丢失了很久的那份安宁。
车子平稳行进了五个多小时后，顾子然醒了过来，惬意地歪着头惺忪着双眼打了个哈欠，赵岩听到动静转头笑着说：“你挺厉害呀，你这手机里存的都是些啥啊？敲敲打打的，你也能睡得着？”
“我不听重金属都睡不着呢，”顾子然嬉笑着回答，“换我来开吧，你睡一下。”
赵岩把着方向盘点头：“嗯，我们现在在高速上，你一直直行就行，我们下个目的地是M市艺术学院，那是之前军方公布的据点之一。运气好的话，那里应该已经建成了一个逃难据点，有军方把守，我们可以求得暂时的安生。但也有可能，那里已经变成了丧尸巢……”
赵岩停下车与顾子然交换位置，末了还不放心地吩咐这吩咐那：“天一亮就换我开，进了市区你可能不认识路。如果油箱没有了就叫我，我来加备用油……”
“行了行了你放心睡吧，我知道了，”顾子然无奈地安慰他，伸手准备把音乐关掉。
赵岩赶忙阻止他：“诶别关！我能睡着……听着吧，听着安心些。”
顾子然大笑地调侃回去：“你也挺厉害呀！”
赵岩入睡得也很快，清俊硬朗的侧脸轮廓在这一刻柔和了下来。顾子然忍不住频频打量他的睡脸，发现这个人的睫毛竟然很长，垂下来还形成两道扇形的阴影。顾子然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坐直身体目视前方，尽全力把车驾驶得十分平稳，好让旁边的人睡得更安宁。
意料之中，M市也早已变成一个废城。心情沉重的两人在看到艺术学院门口正立把守着的士兵时稍稍燃起了一点希望，先后下车上前打听这所校区的现状。
士兵告诉他们校区已成安置点，目前里面安置的难民还未达饱和状态，这让他俩松了一口气，遂接受感染情况检查，然后成功进了校区。
赵岩和顾子然被安排在了同一间男寝的上下铺，同寝室还有四个男人，偶尔会和他们随便聊聊，不至于热情亲密，但也能好好相处。
安置稳当后，赵岩开始为自己的目标做着打算，与之相比起来，顾子然就比较消极惰慢，他觉得如果能在这里安然生活一阵，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就算这里被丧尸侵袭了，那就再找下一个据点。所以他每天听听歌练练嗓子，需要帮助集体劳动的时候也不会逃避，遇见开朗健谈的人还会多聊几句，这期间他甚至碰见了好几个认得出自己的粉丝，还欣然地给每个人都签了好几个名。
赵岩就不一样了，他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干体力活和锻炼身体，并经常与军队的人交谈了解情况。日复一日，他感觉到自己心里住着的那只猛兽已养好精神，正待苏醒。
这天领完午饭吃完后，赵岩和顾子然一同在校园里散步消食，走到告示通知栏旁时，顾子然问他：“赵岩，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等了一会儿，对方始终沉默没有回答，顾子然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他自顾自地盯着通知栏上的一张纸出神。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纸的最顶端用黑体大字写着“绞杀队第二季度征兵开始”。顾子然心下了然，转头在赵岩凝视的目光中，果然看出了坚毅的决心和旁若无人的勇气。
他突然感到不安，在他毫无目的毫不上进的未来计划里，虽然不曾想过要怎么与这可怕的世界为敌，却始终都以为自己还能与这个人相依。他知道加入绞杀队意味着什么，也不愿意这个人赌上生命投入到充满未知的危险里。顾子然慌张地拽了拽赵岩：“我跟你说，我认识了一个有吉他的学生，我向他借吉他弹给你听好不好？”
赵岩凝聚的思绪被打断，看向比自己矮了一截的顾子然，目光呆滞，似乎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话。
顾子然难过地垂下眼，松开拽住他的手揪住自己的裤管。
赵岩把自己拉回现实，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弹给我听吧。”
顾子然是有多容易满足呢？他又马上露出了与那次得知自己能同行时相同的目光，或许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笑得有多灿烂。他一边小跑着后退，一边兴奋地说：“你呆着别动啊！我去找他借！一会就来找你！！千万别走啊！”
赵岩看着在晴朗阳光中狂奔的身影，在心里感叹这该是个多么无忧无虑的灵魂，即便是在昏暗的末路上行走，也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快乐，也拼命地送给别人快乐。他甚至幻想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这个少年会继续在自己的星途上顺利前进着，享受追随与掌声，回馈微笑与魅力，可以在舞台上唱歌跳舞、弹着吉他，而不是在这样一个于空城中茕茕孑立、摇摇欲坠的破败学校里，弹给听不懂的自己听。
那一纸征兵通知仿佛给赵岩打了一剂强心强力针，他变得更加坚定果决，训练强度也越来越大，有时甚至会累到，倒在床上刚沾到枕头就睡死过去。
夜里睡得沉沉，赵岩突然觉得的胳膊有压迫感，脸上还痒痒的，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顾子然雪白的脸正贴在自己面前，他轻声问道：“不睡觉干嘛呢你……”
话未问完，就见这张脸低了下来，然后唇上多了温热的触感。赵岩愣住了，顾子然也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他嘴唇轻轻贴着赵岩的唇不动，半晌之后试探性地伸出舌头舔了对方一下。
这下赵岩忍不下去了，抓住对方胳膊把他推了开来，愤怒地压着声音责问他在干什么，并歪头看了看别的床铺上的室友们，幸好他们都鼾声如雷，对此刻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察觉。
顾子然忐忑地看向他，鼓起勇气对他小声说道：“赵岩，我喜欢你。”
赵岩觉得有道闪电倏然在自己的脑子里穿脑而过，睁大眼睛震惊地望着他，黑暗里那双透亮的眼睛也突然就没有了怯意和唯诺，淡定深情地回望。
可惜，这缱绻的氛围瞬间被打破，赵岩狠狠蹬了顾子然一脚：“你快下去！别瞎说！我要睡觉了！”
顾子然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对方在盛怒之下，只好委屈地轻手轻脚回到了自己的床铺。
后来赵岩没有怎么睡着，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闭上眼睛就是小孩那双澄净的眼睛，睁开眼睛耳边又总是他那句“我喜欢你”在轻轻萦绕。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即便思绪万千也不能辗转反侧，他要让下面的小孩以为自己已经当作无事发生般继续沉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淹没在理不清明状的情绪里夜不能寐，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