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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宋(150)+番外

等全部卷子都誊写好了,主考官才带着其他人开始阅卷。

欧阳修是今科主考,责任重大,精神绷得比考生还紧张。直至答卷都送到考官们面前,他才长舒一口气,与王珪等人一起开始阅卷。

这一年欧阳修拟定的取用标准和往年不一样,偏文、怪文着黜落,陈腔滥调也不选,只挑一些立意明确、文风简明中正的。

这一类文章,欧阳修一直很看好曾巩,每回收到曾巩的文章都喜爱不已,翻来覆去地研读,如今他阅卷时也时不时会冒出“这篇文章指不定是曾巩写的”之类的感觉。

欧阳修是又期待又矛盾,因为若是真认了出来,欧阳修反倒会很为难,名次给高了吧,会有人说他徇私;名词给低了吧,自己心里不乐意。

他叹了口气,算是明白为什么要设置别头试了,遇上自己熟识之人还真不好处理!

欧阳修复核着手上的答卷,忽听范镇赞道:“好文章!”

其他人改了半日卷子,都有些乏了,闻言精神大振,都问:“来,给我看看?”范镇手上那答卷当即在所有考官之中转了一圈,最后才转到欧阳修手上。

众考官都觉这文章结构严谨,中心明确,文辞更是清新不流俗,看着叫人如饮甘醴。

在读了两三百篇“应试作文”之后,看到这样一篇文章着实耳目一新。欧阳修见所有人都觉得好,便将它单独放到一边,招呼其他人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文章。

王珪一向喜爱好文章,虽说这文无一华美辞藻,读来却无一字不雅致。

阅卷本就是个容易疲累的工作,尤其是很多文章在王珪看来着实难以入眼,他便和欧阳修道:“那卷子先放我这边吧,我判卷累了,就拿起来看一看,好舒缓舒缓精神。”

一听王珪这么说,其他人竟都有些意动,在座都是正经进士出身,也走过科举这根千军万马挤着走的独木桥,对文章的审美自然非常高。

要他们看那么多一般士子写的文章,相当于让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去吃清菜小粥,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心情肯定不太好!

王珪这个“摆篇好文章在手边随时改善改善心情”的设想很快被贯彻下去,每个人都挑出一两篇摆在手边,批卷累了就拿起来细读一番,只不过看来看去,效果最好的还是范镇挑出来的那篇。

倒是范镇,只看了第一回 便没再看,勤勤恳恳地认真批卷。

等数千份答卷终于改完,到了排名的时刻,第一毫无争议地给了那份众人用来“改善心情”并且效果极佳的文章,其他“舒缓疲劳”效果不错的文章也排在了前列。

当然,诸考官都没打算把这件事宣诸于口,以免传出去后落人口实!

欧阳修对着原考卷核定排名时,赫然发现那份众望所归的答卷属于今科年纪最小的考生,满打满算这小孩今年也不过十四!

这样真的好吗?

欧阳修有些沉吟。

有年长的考官看出欧阳修的犹豫,提示道:“去年年初官家生了场大病,四月又遇大灾,因此去年九月改元‘嘉祐’。嘉者,美也;祐者,助也;今科群英荟萃,奇才辈出,不正应了‘嘉祐’之意。”

欧阳修一听就明白了。官家身体每况愈下,且又子息艰难;去年黄河决口,开封遇灾,不管朝廷还是百姓,都需要点能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若是让欧阳修曲意逢迎,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这答卷经众考官一致核定,分明就有排第一的资格,何不顺水推舟应了这事?

对官家,欧阳修是十分敬服的,他勤勉而宽和,遇事不会专横独断,总能听取朝臣的意见,哪怕被当面喷得满脸唾沫也不会真正怪罪于谁。

正因如此,欧阳修对官家也于心有愧。作为一个男人子息艰难,亲儿接连早夭,不仅无人宽慰,他倚重的朝臣们还都在他重病痊愈后上书要他选立宗室子!

欧阳修也是曾上书的人之一。

于朝廷,欧阳修问心无愧;于官家,欧阳修始终心怀愧疚。

既然这小孩文章出众,公布出去也无人能质疑,那这场省试出一个史上最年轻的省元也无不可!

欧阳修亲自写下今科进士的第一个名字,而后就是第二、第三、第四……

这名次,只是省试的排名,具体入选的三百余人如何定出身还得看殿试结果。

殿试之后,前三都为一甲,属于“进士及第”;前二百为二甲,属于“进士出身”;余下的百余人则是“同进士出身”,意思是虽然水平没进士那么高,但还是勉勉强强给你个类似进士的出身吧。

而状元、榜眼之类的都属于民间称呼,一甲第二名、一甲第三名都乃榜眼,意思是第二、第三名立于状元之侧,宛如其两眼。

欧阳修把名单拟好,让考官逐个核实,确定无误后才上报。

同一份名单,也由礼部官员统一张贴出去。

此时历年春闱张榜处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应考的士子、忠厚的家仆、设了赌局的关扑爱好者等等都已赶早等候在外头。看见礼部官员拿着三张红榜走出来,人群立刻躁动起来——

春闱放榜了!

第一零一章

放榜这日王安石还在衙门当值, 同僚都看出他心绪不宁, 打趣说让他找借口去礼部问问看。

王安石强辩道:“没有的事, 就我儿那岁数,考上是喜事,考不上也不是坏事。”

王安石没等待多久,竟有人过来朝他贺喜:“介甫,恭喜啊!”

王安石镇定地问:“何喜之有?”

“你还不晓得?”那人立刻把第一手消息告诉王安石,“你儿子得了省元!十四岁的省元,纵观古今, 前所未有!”

其他人闻言也大吃一惊,都聚拢过来朝王安石道贺:“这回你可推不掉了,你可要请我们吃酒啊!”“就是,别的事你可以不请, 这种大喜之事你可不能省!”“对的对的, 得请, 让我那劣子也沾沾喜气!”

王安石还有些发懵,他知道自己儿子文章写得很不错,还揣度过考官们会不会因为他的年纪把他的排名往后压。可儿子得省试头名这种事, 王安石是没想过的,一来年纪摆在那, 二来儿子的文章不一定让主考喜欢。

听其他人都起哄完了,王安石才恍惚地回过神来, 对同僚们说道:“一定请。不过今日不行, 今日我得回家。”

同僚们自然没为难他, 都约明日。

下午一下衙,王安石便急匆匆赶回家。家中也早得了消息,不少人都登门恭贺,吴氏刚送完一批人呢,转头便见王安石回来了。两人都欢喜不已,齐肩走进屋说话。

王雱这会儿在司马光家。他刚和范仲淹说完话回来,走到司马光家门口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往里看。

司马光正巧下衙,便将他提溜进屋,板着脸训道:“都考省元的人,还这么鬼鬼祟祟像什么样?”

王雱在心里嘀咕,考了省元还不是被你们当孙子一样训。不过见司马光脸色严肃,王雱没敢把话说出口。

司马光见王雱又装出乖乖巧巧的模样,有点头疼。他与范镇素来交好,范镇也是今科考官,因着儿女亲事,司马光在考前都没与范镇见面。

今日办差时偶然遇上了,司马光才得以第一时间知晓王雱得了省元,还知晓王雱早已简在帝心的事。

范镇给司马光说了,王雱考上后谨言慎行还好,要敢弄出什么事情来,台谏那边正摩拳擦掌等着呢,一个不好连着欧阳修、王安石、范仲淹他们也一并弹劾了。

王雱什么性格司马光自是知晓的,要他安安分分绝对是痴心妄想。劝是劝不了的,教又教不动,司马光只能把范镇的话转述给王雱,让他自己看着办。

王雱一听,震惊了,这么刺激的吗!他这还没当官呢,怎么就被台谏盯上了?

台谏其实是两个不同的部门,台官是监察御史、御史中丞、御使大夫之类的,负责纠弹,简单来就是摆事实讲道理喷你这事干得不对;谏官就是谏院那边的,负责规谏,简单来就是捋起袖子告诉你该干点事了以及这事该怎么干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