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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95)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宋芷喉头动了动,突然有些难过:阿齐拉……没了么?

就因为他向她打听了一下文天祥的事,就这样丢了性命么?

杀了阿齐拉,增添了他屋里的丫鬟,孟桓这是在警告他么?

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忍不住想关注一下,想了解一下有关于文天祥的事而已,那是他们宋人的英雄,连这样也不可以么?

孟桓握着宋芷的手,把人拉近,问:“一个丫鬟而已,她死了,你很伤心?”

宋芷瑟缩了一下身子,莫名有些害怕这样的孟桓。

“如果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我。”孟桓没有注意到宋芷的反应,只淡淡地说,“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只有一点,”孟桓亲了宋芷的鼻尖一下,轻轻道,“不许你欺骗我,隐瞒我。”平淡的语气,却透露出无声的威胁来。

宋芷的睫毛颤了颤。

“对不起……少爷。”

孟桓皱眉:“叫我的名字,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征南。”宋芷低低地唤。

孟桓叹气:“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宋芷心底苦笑:是,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找罪受。

“征南,过几日……我就回兴顺胡同了。”

已经十二月初,过两日就是腊八,快过年了。

“这么早?”孟桓问。

“前些日子,秀娘出门时摔伤了,天气冷,她身子不好,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我放心不下。”宋芷解释。

孟桓沉默了一下,点头:“你回去时,我派马车送你。”

“别,”宋芷忙道,“不用了。”他不想让秀娘再生怀疑。

“那你就别走了,”孟桓说,“秀娘摔伤了,你也想摔伤么?”

不容置疑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顿了顿,孟桓还是放缓声音:“我只把你送到胡同口,不送到门口,这样行么?”

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宋芷没有再纠缠,点了头:“好。”

腊八,宋芷是在孟府过的。

腊八夜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把那没种好的梅树都压弯了腰,断了几根树枝,海棠树上也满是积雪。

外面的雪一定很好看,宋芷想,可因为积水潭梅林那日的事,宋芷已经不想再出去看劳什子雪了。

初九,孟桓从枢密院回来后,告诉了宋芷一个消息:文天祥要被处死了。

宋芷一惊,手上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匆匆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

孟桓看着宋芷的眼神幽邃,深不见底,回答道:“陛下今晨下的旨,现在估计已经押到街上了,午时三刻问斩。”

宋芷脑子里轰的一声,身子突然没了力气,跌坐回椅子上,失神地想:终归还是到了这一天。

文丞相还是逃不过一死。

他被关押了三年多,终于要被处死了。

孟桓微微皱着眉,既不忍看到宋芷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为此而生气:一个宁死不肯降元的败将,早该处死了,有什么值得如此难过的?

“征南,”宋芷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带着信仰破灭般的颓丧,“……我能不能,去看看?”

尾音轻轻上扬,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孟桓替宋芷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拍了拍灰,道:“去看看?看什么,劫法场么?”

上次宋芷得知陈吊花被关在西边儿的庄子里时,也是这么问的,一脸纯良无害地问他:“我能不能去看看?”

当时孟桓虽然有些疑惑,到底没有多想,轻易便同意了。

“不是……”宋芷咬唇,“我真的只是单纯地去看看,不会做别的任何事。”

孟桓其实也只是气不过,随口责问了一句,至于劫法场,别说宋芷了,就是他本人去,都劫不成功。

见孟桓没有松口,宋芷继续说:“文丞相原是我十分景仰的大将军,当年娘亲去世后,我与秀娘本打算去投靠他的,因为文丞相与我爹是相识的。”

孟桓倒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儿,问:“然后呢,怎么没去?”

宋芷神色有些黯然:“那时秀娘身子不便……病了,有伤,我们没走多远,她就坚持不住了,我年纪小,又人生地不熟,根本找不到方向,恰巧碰到了张大人。”

“张大人初时答应送我们去找文丞相,后来文丞相反攻江西,打起来了,张大人不便再送我们去,只好作罢。”

听到这里,孟桓有些奇怪地看了宋芷一眼:“张大人答应送你们去找文宋瑞?”

宋芷一点头:“嗯。”

孟桓好似听到了什么费解的事:“他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请求?”

宋芷一愣,明白过来,是啊,张惠本是元廷的官员,怎么会同意这种请求?

从孟桓的眼神里,宋芷突然读懂了。

原来张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送他去找文天祥吗?那样答应,也只是暂时安抚?

孟桓没有再就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过多纠缠,无论如何,宋芷反正都已经跟着张惠到大都来了。

“我可以带你去刑场看,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做过激的举动。”

宋芷小心点点头:“不会的。”

孟桓对他的信任值不太高,补充道:“否则我就当场直接把你抓回来,以后,你再也不能轻易出府了。”

很严重的惩罚。

宋芷点点头,保证:“绝不会的。”

文丞相不仅在宋人中间无人不知,在蒙古人、色目人中,知名度也很高。

因此他被处死这一天,街上人头攒动,万人空巷,纷纷来看热闹,看传说中让元廷用尽一切办法,许以高官厚禄,怎么也无法招降的宋朝大将,是何方神圣,有没有比旁人多长一双胳膊一个脑袋。

大家来看了之后,很失望,发现文丞相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人多,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宋芷坐在马车里,心急如焚,看看日头,午时三刻已经近了。

而他还被堵在半路上,龟速前进。

宋芷等不及,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挤进人群里,一路向法场跑过去,急得孟桓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简直想当时就把人抓回去。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稍稍迟了一步。

宋芷到时,文天祥的头颅刚刚从颈项上滚下来,轱辘辘地落在地上,双眼都闭着,看上去死得比较平静。

脖子里粗粗的血管不断喷溅着殷红的血,那具饱经刑罚和牢狱的身体,早已经从一个健硕的将军,变得孱弱无比,在苍白的阳光下透出病态的惨白,晃了晃,跪在地上,轰然倒了下去。

宋芷捂住嘴,将即将脱口的惊叫和哽咽咽回肚子里。

昨夜的大雪尚没清扫干净,街角全是积雪,夺目的白映着雪的红,刺痛了宋芷的双眼。

一夜不停的鹅毛大雪与呼啸的北风都有了意义,它们是在为这位将军的离世哀叹,唱了一夜的挽歌。

“死了死了,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回去吃午饭。”

耳边有围观者嗡嗡的讨论声。

这时孟桓也赶到了,不顾旁人的目光,一把将宋芷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宋芷咬着牙关,尽量去忽视周边那些不堪入耳的调侃声。

一代名将,死时却是如此的凄凉,竟被一些市井无赖肆意指指点点。

宋芷把脸埋在孟桓怀里,不肯让人知道自己哭了。

从十三岁起,文天祥就一直是他的偶像,宋芷尊敬他,景仰他,崇拜他。

然而偶像也是人,凭一己之力,终究挽不回大宋的江山,挽不回零落的国土。

能做到的,仅仅是就义得体面一些而已。

但这样……也算死而无憾了吧?宋芷想。

四周都是人,宋芷埋在孟桓怀里哭的样子,在人群里十分惹眼,两个大男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虽说男风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看两人都穿得体面,不是普通人家,市民最好看豪门权贵的八卦,一时间无数双眼睛往这边看,夹杂着各种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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