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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22)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齐诺看见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芷,颇有些无言,孟桓并不轻易苛待下人,宋芷能隔几天便惹恼孟桓一次,也是一种本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齐诺当然不会好心到替宋芷求情,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积了阴德了。

宋芷知道,这是孟桓刻意在羞辱他,就是要让别人来看看,他是如何跪在这里,对孟桓是如何的卑躬屈膝。

孟桓知道,对于宋芷来说,这绝对是不可忍受的羞辱。

齐诺故意收拾得很慢,走到宋芷身旁,还要停顿一下,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再走开。

等齐诺慢慢悠悠收拾完出去,孟桓便拿了本书坐在宋芷旁边看,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一看,便直接看到了午时,孟桓站起身,吃饭去了。

宋芷则继续跪着。

下午,孟桓来了一两趟书房,期间对宋芷亦是不搭不理,似乎根本没看到这个人。

宋芷没吃午饭,跪到午时后,膝盖已经僵硬了,腹中又饥饿难耐。宋芷知道,孟桓在等他求饶,可宋芷偏不。

便是跪到死,也不会求饶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宋芷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一开始膝盖会疼,针刺似的,到后来整条腿都疼,宋芷没敢挪身子,那双腿便由刺痛到麻木,最后彻底没了知觉,天色彻底暗下去的时候,宋芷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两条腿了。肚子都饿过了劲儿。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又冷又硬,像极了李含素逝世那天,浦江县官道上的地面。

那天还下了细雨,将气氛烘托得格外凄凉惨淡。

眼下没有下雨,没有风,没有雪,静极了的书房里,在天黑下来后,连一丝光亮也没有,只有清寒的冷月斜斜洒了一丝清辉进来,落在孟桓案头的字帖上,落在那摆满书的书架上。

宋芷渐渐的有些恍惚,他心想:为何当年他不与母亲一道死了呢?

南宋亡了,他的家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为何偏偏他还活着?

“宋子兰。”一个淡淡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宋芷愣了愣,末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孟桓的声音,宋芷跪着的这大半天水米未进,张了张嘴,差点发不出声音:

“小人在。”

孟桓在宋芷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注意到宋芷这大半天竟膝盖也没挪一下,不禁皱了皱眉,这人怎么固执成这样。

“滚起来。”孟桓说。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动。

孟桓不耐道:“怎么,还想跪?”

宋芷低低地说:“起不来。”

孟桓轻轻敲击书案的手指倏然一顿,对齐诺道:“把他扶起来。”

齐诺满心的不乐意,也只好同意,将灯放下,对宋芷一伸手,“喏!”

宋芷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抓住齐诺的衣袖,勉强挪动腿,可那腿就像不是他自己的,又麻又硬,毫无力气,宋芷半个人都挂在了齐诺身上,才勉强没有再摔下去。

齐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住没把白眼翻出去。

孟桓淡淡看着他,心里约莫明白,宋芷是打死不可能以色事人的,于是摆了摆手:“把他送回去,注意暖暖膝盖,别废了。”

如今已经入冬,大都不比临安,冬天寒冷异常,孟桓耐寒,这时候书房里也没个暖炉,宋芷却不是他,那地上冰冰凉凉,这一天跪下来,若是不注意保暖,兴许要落下病根儿。

“这两天你休息,不必来书房了。”孟桓又说。

宋芷动了动唇,没力气说话,干脆闭了嘴,闷声被齐诺搀着走了。

宋芷两条腿几乎没有知觉,齐诺又不配合,因此走得极困难,孟桓就看着,直到两人走了出去,宋芷也不肯吱个声儿,孟桓一时气结,心说:“竟有这么固执的人。”

原以为有了昨日那一遭,绰漫便放弃了习字大业,没想到第二日,她又来了。

她来了也没用,宋芷今日休息。

绰漫没在书房见到宋芷,心下奇怪,就问孟桓,孟桓含糊地说:“他病了。”

孟桓并不想让绰漫知晓昨日的事。

绰漫大惊小怪道:“病了?我见他昨天还好好的,汉人怎么这么柔弱!”

孟桓“唔”了一声。

绰漫有心想让孟桓陪她玩,可孟桓习字那状态,简直天塌下来也不会管的,绰漫拿着笔在纸上戳,待戳坏了三支笔之后,便丢下笔。

“他病了,我去看看!”一溜烟地跑出了书房,往宋芷房里奔去。

宋芷住的偏房,绰漫是十分嫌弃的,她长这么大都没进过下人住的屋子,加上他门口也没个人传话,绰漫只好自己猛烈敲门,敲得震山响:

“宋子兰,开门!本小姐来看你来了!”

然而任她敲得手都麻了,也没个人开门,绰漫眼睛往四处一扫,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婢女,脸上有几个雀斑,于是一招手:

“你,过来。”

阿齐拉昨日便听说宋芷又惹恼了孟桓,昨天没机会,今晨一早就过来看了几遭,也没见宋芷出来,心下担心得要死,乍然看到绰漫跑过来,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躲,就被绰漫叫住了。

阿齐拉战战兢兢地挪到绰漫面前,生怕绰漫问她为什么在这儿,但绰漫根本没管这些,指了指宋芷的房门:“你给我进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阿齐拉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去敲了敲,问:“宋先生,你醒着吗?”连问了几声,也没人应。

阿齐拉有些慌了,推了推门,向里看了几眼,转过头来道,“小姐,门从里面锁上了,开不了。”

绰漫眉头一皱:“开不了?”

“宋子兰人在里面吗?”

阿齐拉怯怯地点点头:“……应该在。”

绰漫:“他莫非是故意躲我,不想见我,不愿教我写字?”

绰漫说到这里,顿时觉得有理,“噔噔噔”跑开,叫了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来,吩咐道,“把门给我撞开!”

家丁跟阿齐拉面面相觑,不敢违拗绰漫的意思,又怕招惹到孟桓。

绰漫:“磨蹭什么,哈济尔那里我去跟他说,你尽管开!”

家丁应了,当即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偷偷瞄了瞄阿齐拉,阿齐拉隐晦地一点头,溜去搬救兵了,绰漫也没理她。

“吓!”家丁喝了一声,侧身撞到门上,门栓应声而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绰漫道:“你进去看看,宋子兰在里面吗?”

家丁:“是。”抬脚走了进去。

宋芷的屋子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家丁四下一扫,没看到人,却见床上隐约躺了个人,他上前一看,只见宋芷满面通红,睡得极不安稳,家丁抬手摸了摸,宋芷的额头简直烧得烫手。

“小姐,宋子兰病倒了,叫不醒。”家丁出来后对绰漫说。

绰漫挑高了眉:“当真病倒了?病得如何?”

家丁道:“都烧糊涂了。”

绰漫眨眨眼,疑惑道:“他昨天不还好好的么……他怎么病了也没人管,也不请个大夫么?”

家丁默然无语,没有孟桓的吩咐,谁会去给他请大夫。

家丁正想着,冷不丁看见孟桓过来了,他身子一矮,行礼道:“见过少爷。”

绰漫听到声音,转过头问他:“怎么宋子兰病了,你也不给他请大夫?”

孟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脚便进了宋芷的屋,绰漫一愣,当即跟了进去,宋芷屋子不大,孟桓来时,齐诺也跟着来了,加上阿齐拉,主仆几个站了满满一屋子。

孟桓进了屋就有些后悔,心说自己何必在意一个汉人的死活,但既然已经进来了,便看看。

到宋芷的床边,孟桓又愣了,宋芷白净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脑门上都是冷汗,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看上去十分难受。

“宋子兰?”孟桓轻轻叫了一声。

睡梦中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手,却没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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