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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181)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夜里冷得睡不着,便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等到天明。

这样下来,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因此还没进年关,宋芷便病得昏昏沉沉,只有李家的小子时常奉父母之命来探望宋芷,替他煎一煎药,生生火。

由于宋芷身前无人照顾,这小子有良心,便日日都来。

宋芷病得重了,烧得糊涂时会说胡话,喃喃地叫一个人的名字,那小子便凑近了听,却也听不清楚,因此小声地问:“夫子,您说什么?”

宋芷会因这一句话找回一些神智,立即不再叫了。

年节时,李家人不忍宋芷一个人,请他到李家去常住,一起过年,宋芷婉拒了。

他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去败坏旁人的兴致。

正月里,除旧迎新,家家户户门前挂桃符,走街串巷,互道恭喜,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烛火、红色的桃符、红色的新衣,将整个浦江都染上一层喜庆的氛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盼望着新年新气象。

而此刻,唯有义和巷里一间窄窄的房屋里头,一片冷清,毫无过年的气氛。

宋芷将盆里的炭火烧到了最大,毕竟是过年,他给面里加了个蛋,就着一室的孤寂和满院的风雪默默地吃。

宋芷面无表情地把面吃完,碗搁到一旁,看着盆里噼里啪啦的炭火,又看看窗外纷飞的大雪,以及海棠树上过于沉重的积雪。外头虽然冷,仍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和打闹声,宋芷侧耳听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得困倦。

宋芷心想:我或许等不到你了。

他拖着孱弱的身躯,从枕下拿出那只小小的高足杯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把自己蜷缩到床上,笼好被子,将瓷杯拿到唇边,低头亲了亲,不知觉地,眼泪啪嗒便落了下来。

宋芷给自己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心说:对不起。接着把瓷杯拢到怀里,贴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是他从孟府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还记得孟桓把它交给他时说的话,他说:“子兰,你看这鸳鸯画得多好,你我定然也能像这鸳鸯一样,一生一世不分离。”

宋芷想到这里,微微弯了唇,闭上眼,暗自道:这次你再找到我,我就不会再走了。

屋外的风雪愈发大了,黑云压顶,沉沉的积雪将院里海棠树的枝桠也压断了,发出凄惨的一声哀鸣,折断掉到地上,积雪堆了一地。

宋芷睡在厚厚的被窝里,只觉得这个冬天从没像现在这样暖过。

黑娃子来的时候是傍晚,他跟朋友们疯玩了一整天,下午风雪实在太大,便被娘亲叫了回去,娘亲说,宋夫子一个人过肯定很寂寞,让他带点酒,来给夫子暖暖胃。

黑娃子不到十岁,顶着风雪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脸冻得通红,便直接推门进来,一路叫着夫子,宋芷也没有答应,黑娃子想,夫子可真懒,难道这么早就睡了?

他一直走到屋里去,小小的一间房,没有人,黑娃子推开卧房的门,果然看到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屋里头暖洋洋的,一点儿也不冷。

“夫子!”黑娃子叫了一声,宋芷没有答应。

他端着酒菜蹑手蹑脚走到宋芷床边去,只见宋芷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夫子?”黑娃子又叫了一声,宋芷仍没有答应。

黑娃子终于有些慌了,他忽然想起爷爷离世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黑娃子伸出冻得皲裂的手,摸了摸宋芷的脸,凉的,黑娃子一惊,颤颤巍巍地把手申到宋芷鼻子下方,顿时一个哆嗦,手里酒饭打了一地。

……

孟桓六月自大都出发,征讨西番,十月时尚在回京的路上,便收到了来自邳州的讣告,他的爱赤哥忽都虎没了。

听说是在训练士兵时受了伤,后来伤口感染,没挺住,没几日就没了。

孟桓前些年因为宋芷的事,与忽都虎闹得很僵,可那毕竟是他的爱赤哥,是生他养他的人。

因此孟桓直接向老皇帝请了罪,没回京述职,拖着一身伤便去了邳州,弟弟才几岁,还小,懵懵懂懂地不太明白,他的阿可是个没用的妇人,只知道哭,是巴雅尔在主持大局。

孟桓如今已然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他去后,便接替阿可,一面替爱赤哥忽都虎操办了丧事,一面安置阿可和弟弟,以及忽都虎的其他身后事。

同时孟桓也从孟府的下人那儿得知了宋芷已经离开的消息。

邳州的事务全部处理完后,孟桓满身疲倦地回到家里,那是他以为的他和宋芷的家,可宋芷显然不这么想。

孟桓看着宋芷留下的玉佩和字条,自嘲地想,宋芷或许只把这里当做牢笼罢了,什么家……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宋芷让他想,想什么呢?想宋元之间无可消解的仇恨吗?

回到大都时已是十二月,大都的冬天冷极了,孟桓忍不住担忧,宋芷那样怕冷,他要如何度过这个冬天呢?

他在怨自己么?

孟陶让巴雅尔接走了,孟桓一看到他,便想到那天宋芷指着孟陶发怒的场景。

孟桓在府里思来想去,都觉得放心不下,他想去找宋芷,想什么想……明白什么明白?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想一辈子守着他,就这么简单,哪儿来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

可惜,没等孟桓出发,大都又发生了件大事——天子不行了。

今年过年时,连朝贺都免了,看起来是真的不行了,这几年皇帝年岁日渐大了,饱经病痛折磨,加之他的爱妻察必皇后和爱子真金先后离他而去,老皇帝心中苦痛自然可想。

正月初,天子病重的消息便雪花似地从宫里飘出来,伯颜早些时候去了北边,如今也回了京——天子一旦崩逝,新君便要上位,国不可一日无君。

孟桓身为朝廷大臣,自然不能在这时候擅离职守,等到正月二十,天子驾崩的消息终于从宫城传了出来。

不知为何,孟桓心底的不安愈来愈重,尤其是在天子驾崩之后,他总有种错觉——他要失去他的子兰了。

事实上孟桓回京后,便已经派人查过宋芷的取向,他找到了当初宋芷雇的车夫,知道了宋芷在浦江。

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老皇帝驾崩后,伯颜等人立即拥立皇太子铁穆耳登上帝位,新君坐上那大位之后,孟桓朝拜完,便以旧伤未愈为由,向新君告假,还一告半年,他不是不知道这会引起新君猜忌,但他等不及了。

他要去找子兰,立刻。

从大都到浦江的路很远,远得像是走过了孟桓与宋芷相识的十七个春秋,十七年前他们在浦江初遇,春雨连绵,他是个倨傲的公子哥,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泥里的小屁孩。

十七年后,他不惜得罪新君,也要千里赶赴浦江,来寻他那翩翩的少年郎。

然而从大都到浦江的路又很近,孟桓日夜兼程,不过月余便赶到了县令府,而后通过县令府,找到了去岁秋到浦江的那位宋先生。

那是教他写字画画的宋先生,满腹才华,貌若潘安,是他多年来捧在心尖上的人。

却一个人死在了一个漏风漏雨的小破屋里,在所有人庆祝新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只破了又修好的破瓷杯,满身病痛,满身孤寂永远地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也不会恨他。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这一章写得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舍友让我小声点哭,可是我太难过了。

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一点番外,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42章 番外—家与囚牢

据李家人说,宋芷死时,身无长物,只有怀里抱了一只浮梁瓷局的瓷杯,那瓷杯看起来碎过,又被能人巧匠以金箔修好了。他们看他宝贝得紧,便将瓷杯一同葬给了他,让他死后也带着,到阴间能有个念想。

宋芷死前吃了一碗鸡蛋面,碗还放在一旁,就这样独自守着炭火,缩在被窝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没有受其他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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