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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146)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宋芷吃惊地抬头,看着和礼霍孙:“大人……”

孟桓也很吃惊,但转念又反应过来,和礼霍孙能容许宋芷到府上来,一定都查清楚了。他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向和礼霍孙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宋芷抿唇,依旧没有看孟桓。

说完那句话,和礼霍孙似是乏了,闭上眼,说:“送他们离开吧。”

管事低头应了一声,温声道:“哈济尔少爷,宋先生,请吧。”

孟桓知道和礼霍孙身子不好,没有多言,只道:“大人的恩情,哈济尔都记在心里,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和礼霍孙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闭目养神。

从和礼霍孙书房出去,宋芷回房将满儿叫上,一起离开。

孟桓看到白满儿跟宋芷一起,眼睛立即就转到宋芷身上。他可没忘记,宋芷以前就打着白满儿夫君的身份去过白家,现在两个人又这么亲密……

孟桓很吃醋,甚至有点慌张。

谁知一直沉默着的宋芷却忽而握住他的手,手心微凉,低声道:“回去再跟你解释,别胡思乱想。”

只这一句话,孟桓的心倏然安定下来,他回握住宋芷的手,点点头:“嗯,我们回家。”

回家。

两个字,却让宋芷忍不住心里头一热。

家?他还有家吗?

以前秀娘在时,兴顺胡同那儿,勉强算是他的家,现在他带着白满儿,依旧住在兴顺胡同,却没了家的感觉。

那只是两个孤苦无依的人相依为命的落脚处,遮风避雨的房子。他没有家了。

孟桓来时,是乘的马车,他如今伤重,不便骑马,便拉着宋芷到马车里。

白满儿身为宋芷的婢女,自然是跟其他丫鬟们一起,跟在马车后面。

才到马车里,孟桓就轻轻将宋芷揽在怀里,下巴垫在宋芷的肩头,他的力气并不大,仿佛是伤太重,没有力气,又仿佛是怕勒到怀里的人。

轻柔温暖的怀抱,让宋芷一年来悬在半空中飘荡着的心,忽而有了着落,抬手抱住孟桓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孟桓的脖颈儿。

没有人说话。

怀抱便是对孤苦的心最好的抚慰。

马车内的气氛静谧又安详。

他们都痛失亲人,原本因重重阻碍而隔阂的心,却莫名能理解彼此的感受了。

良久,孟桓感到自己肩头有一些湿,热热的,那是宋芷的眼泪。

孟桓才回京,对京里的事只了解了个大概,感觉到宋芷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把胳膊收紧,他们胸膛相贴。

“子兰,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很久以前,孟桓曾对宋芷说过这样的话,那时秀娘还在世,宋芷说自己只有秀娘一个亲人,孟桓便抱着他,说他也是他的亲人。

“孟府便是你的家。”

孟桓略显沙哑的低沉嗓音,响在宋芷耳畔。

那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你……”宋芷说,“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哪儿,严重吗?”

“我没事,”孟桓手抚过宋芷的背脊,无关乎任何欲望的,只是单纯的爱抚,手底下嶙峋的脊骨让孟桓心生痛惜,“一点小伤,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倒是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孟桓问的自然是去岁地震中。

“我也没事,”宋芷轻声说,“当时受了一点伤,很快就好了。”

孟桓不信,还非要检查一下。

宋芷有些不好意思,拦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再说。”

孟桓知道他害羞,偏头亲了亲宋芷的唇角,说:“依你。”

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一年已经算是久别重逢。

两人回到房里,孟桓出门得急,早饭也没用,加上失血过多,便有些头晕眼花。

这时候宋芷也顾不得什么温存了,连忙强行把他按到床上,让孟桓休息。

裴雅已经到府上了,宋芷便把他请来,给孟桓诊治。孟桓躺在病床上还不安生,非要赶宋芷走,宋芷不肯,偏要留下。

然而等裴雅解开孟桓的衣服,拆下绷带,宋芷的眼眶便红了。

孟桓身上大的伤口起码有三道,小的则数不清了。

孟桓仰躺在那儿,身上的皮肤因为没有晒太阳,倒比脸上稍白一点,但仍是健康的麦色,肌肉遒劲。

左胸处有一道箭伤,伤口发黑,看起来是淬了毒的。腰上有一道刀伤,刀口狰狞,皮肉外翻,大腿上还有一个血窟窿,像是被长矛刺出来的。

每一道伤都是能要人命的,而孟桓还强撑着,从安南逃了回来。

孟桓看到宋芷的神情有些无奈。

“让你不看,你偏要看。”

宋芷瞪他:“不要我看,你就别受伤。”

“谁让你总是要出去打打杀杀,哪天真出了什么意外……”

“不会的,”孟桓放缓语气,柔声安抚,“便是为你,无论如何,我也会活着回来的。”

孟桓没皮没脸惯了,裴雅在,他也不在乎,宋芷却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这么亲昵。

“过来。”孟桓弯了弯唇,对宋芷伸出手。

宋芷看了看裴雅,有些犹豫,但到底没能拒绝孟桓,走了过去。

孟桓握住他的手,笑道:“抓住你了,日后无论如何,你不能再离开。”

“这次绰漫那儿,我会去找她,跟她说清楚,让她不再来找你的麻烦。”

宋芷心说,那可是绰漫,哪有那么容易搞定。

孟桓却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一下。

“不相信我?”

裴雅眼皮子也没动一下,他早已经对这两人之间的事免疫了。

宋芷却有些脸热,想挣开,孟桓却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宋芷只好放弃。

“信你,信你。”

孟桓低笑出声,然而下一刻,却痛得皱了眉。

“我给将军切除伤口的腐肉,有些疼,将军忍耐一下。”裴雅的声音适时响起。

“嗯,”孟桓点头,“你动手吧。”

转头又问宋芷:“你怕不怕?不然出去等会儿,很快就好。”

“不,”宋芷倔强地说,“我就在这儿看着。”

孟桓便笑:“等会儿哭鼻子,我可是要笑你的。”

宋芷瞪他:“你还有力气笑?”

割除腐肉,听起来便疼,宋芷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忍着剧痛,还与他谈笑风生的。

裴雅是做惯了这些的,下刀的手很稳,神情专注严肃,宋芷却当真有些不敢看。

那一刀一刀,仿佛割在他的身上,痛彻心扉。

宋芷握紧了孟桓的手,说:“没事,我陪着你。”

他到底不是以前那个少年了,也知道将自己的光和热发出来,去温暖别人。

宋芷蹲下身,将孟桓的手握在手心,见他痛得厉害时,便用力握紧,仿佛想藉此给予伤病中的人以安慰,勇气。

孟桓上战场八年来,还是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在西结战场上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舅舅唆都被敌人斩于马下,殷红的血溅了他一身,血是热的,热到发烫,他却仿佛身处寒冬腊月,浑身的血都凝结了。

第二刀落下来时,他本可以避开,却因为这一愣神,没能完全躲开,刀刃便砍在他腰上。

那一刻,孟桓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会被那人拦腰砍断。

但他没有。

剧痛钻心时,孟桓什么也没有想到,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他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挥刀,砍向敌人的脖颈。

之后都撤退更是凶险万分,左胸的箭伤便的那时候留下的。

孟桓唇上毫无血色,痛得俊挺锋利的眉都蹙到了一起,他用力握紧宋芷的手。

“嗯,”孟桓没有力气笑,便只含混地应了声,“好。”

再强大的人也会倒下,毕竟人不是神。

等裴雅给孟桓处理完伤口,孟桓痛得几乎晕了过去,裴雅给他上了药,写好房子,命下人去熬药,便功成身退:“将军早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只要好好将养,伤势不恶化,就没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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