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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120)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这时孟桓恰好也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床上秀娘右胸上绑着绷带,但血明显已经止住了,竟弯腰,认真而郑重地向裴雅行了一个礼:“裴大夫,此番真的多亏你了。”

裴雅道:“将军可别高兴太早,这还只是开始,关键得看今晚。”

孟桓对外伤一类很了解,知道情况,秀娘现在血虽是止住了,但得看她今夜可会发炎,发烧,若是烧了起来,那一样还是凶险的,到那时恐怕就很难救回来了。

“我知道。”

“将军清楚就好,今日裴雅会留在这里,直到明日夫人没有生命之忧,裴雅才会离开。”这是出于医者仁心。

孟桓点头:“有劳裴大夫。”

又对底下人说,让他带裴雅去账房领赏,裴雅却拒绝了。

“等夫人彻底脱离危险,再赏不迟,眼下这不稳妥的赏,裴雅不敢领。”

孟桓便没有多说什么,知道裴雅的脾气。

“若是裴大夫有何急需的药材,便告诉我,我去给大夫准备。”

裴雅点头,立即让徒弟拿纸笔来,列了一个单子给孟桓,嘱咐:“都要好的。”

“夫人体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熬过今夜。”

立即有人接了单子,去一一准备药材了。

孟桓则来到宋芷的身旁。

宋芷依旧是跪着,看着床上的人。

往日秀娘虽然瘦弱,但到底是有精气神儿的,还有力气一遍一遍地寻死,可此刻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若不是心脏还在微微跳动,真要教人误会她已经死了。

宋芷既未做什么,也未说什么,只是单纯地跪在那里。

像是忏悔,像是恕罪。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午的日头逐渐西斜,夕阳的残红大片大片铺满了西山山头,红得似血,给这炎炎夏日里添了几分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从屋里到屋外,没有人敢说话,空气静得仿若凝固。

宋芷跪在秀娘床前,膝盖因跪得久了,开始疼,疼着疼着,便是麻,麻到后来,已无知觉。但宋芷一动不动。

脑海里像是什么在一点一点地碎了,又重组,许多事情都清晰起来,在宋芷的心底勾出一个清晰的脉络。

如若他能早一点离开孟桓,甚至他若能一开始,就不走错这一步,不与孟桓纠缠,就不会有这一天。忽都虎不会要杀他,秀娘不会为他挡刀,不会受伤。

那时他犹豫不决,再三纠结,最后耐不住情难自禁,仍是抛了礼仪廉耻,顺从了那可笑的所谓情爱。可他原以为,他能自己来承担这一切,但为何,最后竟是秀娘替他承担了?

宋芷低下头,闭上眼。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子兰,”孟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宋芷低声答。

孟桓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看着宋芷的眼睛,那里已经哭肿了。

孟桓轻轻说:“这不是你的错,子兰,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宋芷看着孟桓,那眼眶分明也是红的,发丝在打斗中乱了,看上去形容狼狈。

这是大元第一勇士,哈济尔啊,竟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对着另一个人说他错了。

宋芷闭上眼,尽量让自己出口的声音能平稳一些。

他说:“少爷,先前我说的话,是作数的。”

“若你救了秀娘,日后我便听你的,绝不会……再逃走了。”

绝望之下病急乱投医,但宋芷是信守承诺的人。

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在孟桓心里凌迟,让孟桓喘不上气来,他抓住宋芷的手,却因为无力,使不上劲儿。

“我救她,从不是因为你那一句话。”孟桓死死盯着宋芷的眼睛,他竟这样简单,把自己全部的情谊简简单单归结为一个交易?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而是因为……”

“少爷,”宋芷漠然打断他,“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而是因为什么?

未出口的话已在心头,宋芷却没有勇气去面对。

而是因为我爱你啊。

多好听的情话,却也是多沉重的字眼,沉重得教宋芷承受不起,也不敢去承受。

若他们的爱要以秀娘的生命作交换,这沾染了人命的情,又还有何值得称道的?

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宋芷宁愿把这当做一场交易,让他觉得自己还不那么无耻,还有一点点是随了他父亲的气节的。

宋芷的视线落在孟桓握着自己的手上,没有言语,可让他放手的意味已不言自明。

孟桓又能如何呢?

他松开手,掀起衣摆,随着宋芷一起,在秀娘的床边跪下来。

“你想跪,我便陪你跪。”

“子兰,我总要教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

第93章 芄兰七

宋芷没有说话,亦没有阻止孟桓,甚至没有再分一个眼神给孟桓。

直到裴雅再次回来,两个人都像雕塑似地跪在那里。

裴雅轻咳了两声,说:“您二位,可否让让?”挡着他看病人了。

宋芷这才慌忙让开,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腿失去了知觉,没能成功,孟桓便扶着他。

没了阻隔,裴雅探手试了试秀娘的温度,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形,大半日过去,秀娘还没烧起来,裴雅却并未放心,关键还得看今晚。

夜间,裴雅没睡,守在了秀娘床边,时刻关注她的情形,教徒弟备好了一应降温退烧的药物。

宋芷更不可能回房休息了,整夜没合眼地守着,他不走,孟桓也不走。

到了三更天,月亮已经当空高悬,水似的月华柔柔地洒下来,温柔得像情人的爱抚,满天星河,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因不是乞巧,无法相会,痴痴地隔河相望着。

晚风吹过树梢,蝉鸣空桑林,夜色美好又醉人。

可这一切,宋芷都无心理会,赏了无数遍的月,此时竟连月也冷眼看着他,他手足冰凉,衣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结成了硬块儿,哭得太久,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只剩下脸上干掉得泪痕,让脸有些发僵。

月色映在他清瘦的面容上,映得这少年脸色一片惨白,眼神空洞得没有神采。

慌张和害怕堆积得太多,胸腔中便似已麻木。

裴雅每隔一刻钟便要检查一次秀娘的情况,此时虽累,但于医师,也是常事,倒不觉得有什么坚持不下去的。

一直沉默的裴雅突然有了声音。

“快,端热水来!”

同时迅速地从徒弟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药,外用的敷在伤口处,内服的则立即吩咐人去熬了来。

裴雅一出声,就意味着秀娘发热了,宋芷的眼神动了动,还没有别的反应,孟桓就一把揽住了他。

“别担心,秀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孟桓说。

这安慰虽苍白无力,但胜在来得及时,宋芷微微偏头,看着孟桓。

“谢谢你,少爷。”宋芷说。

宋芷虽然说了谢谢,可他一口一个少爷,实在教孟桓高兴不起来,捏了捏宋芷的手心。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宋芷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回过头,继续看着秀娘。

裴雅和徒弟及一干丫鬟们,再一次忙碌了起来,在这本该万籁俱寂的深夜。

秀娘会怎么样呢?

宋芷不知道,也不敢去设想,只能祈祷,一遍遍地祈祷。

或许他心足够诚,秀娘便不会有事了。

不然,拿他的命去换也行。

“别胡思乱想,子兰。”孟桓似乎看透宋芷所想,低声安慰他,“秀娘也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模样。”

焦躁,不安,又哪里是几句话能抚慰到的。

何况,宋芷将这看做是对他的惩罚,他必须受着。

时间在夜色里拉得格外长,烛火在晚风中闪闪烁烁,却莫名将秀娘惨白的脸色,以及裴雅额头的冷汗,照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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