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说过的话,苏沐秋立刻想起来了。
“喂,这是怎么搞的?”
苏沐秋出声问道,指着眼前的两名研究员。在叶修说出一句堪称异想天开的话之后,被称为小张那位维持原来的姿势,微微垂下头,眉间紧蹙,像是深陷于相当困难的抉择;另一位小陈却直接成了断线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后脑勺与背脊撞上车壁,姿势古怪,神情是嗑药过度般的恍惚,两眼茫然失神,刚才抬着手给叶修指出方向时,简直堪比深夜恐怖片。
叶修回头,望着清醒的苏沐秋:“类似催眠?”
“催眠…”苏沐秋思索着,“像是031跟紫尾人鱼的歌?你刚才对小唐他们做的就是这个?但你不就是说了句话吗,哪时候唱了。”
“那是用人鱼的方式说的,我推测对人类大脑有类似催眠的影响。”
“推测?”苏沐秋注意到这个词。
叶修耸肩:“新技能。”
苏沐秋狐疑,试着模仿叶修那句‘晕吧’,却察觉那个音怎么都发不出来,他强行尝试,结果就是喉咙如同被砂砾刮过猛咳了一阵,只得承认那确实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他们与人鱼的发声构造不同。
叶修不意外,递了杯水给他,接着问道:“现在,有两件事问你。第一件,我们逃吗?”
苏沐秋喝着水,朝他投以继续说的眼神。
“研究所已经肯定人鱼在你我之中了,左边这位小陈跟其他研究员认为人鱼是你,而右边的张新杰……我怀疑他判断人鱼是我。”叶修描述在研究所看到的资料,包含他俩在内,所有可能目标明显都被调查多时,“要跑只能趁现在,我没办法让他们晕太久。”
苏沐秋皱眉,质问叶修他不在的时候到底都干了什么,叶修没有隐瞒,坦然告知‘不小心’当着张新杰的面砸坏了研究所的墙,以及来找苏沐秋的时候,他可能溜的有些太快…
“但对付绑匪的时候我没有留下不对劲的伤口!还弄乱了他们近期的记忆。”见苏沐秋眼神不善,不自觉地做了个握菜刀的手势,叶修赶紧举高双手解释。
“逃是不可能的,他们背后不晓得有多深的背景,迟早会被抓到。不能直接对他们两个做一样的处理吗?或是催眠,让他们忘记我们是可能目标?”
“这个没办法。”叶修表情无奈,他晃着手指:“那群绑匪是第一次看到我们,加上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要近期记忆混淆就行。但他们不晓得调查我们多长时间了,即使这几天的记忆模模糊糊也无济于事。”
不如说,这反而会加深他们的嫌疑--人好端端的坐在医疗车里,再出来却记忆混乱,到时谁都知道同样在车里的另外两人有鬼。
叶修解释,说是催眠,实际上更接近以声波影响大脑,这其中的强制性远比心理暗示大得多。停止动作跟昏迷是最容易成功的两种指令,类似人脑受到重击或是突然接收到剧烈的光、声音时,脑子会有瞬间空白。
此外,需要更复杂思考的,可能不会成功,像是催眠对方做算术题。叶修至今只用于让对方做出特定反应,例如停止动作,指出某物等,而精确删除特定记忆,大脑不是机械,没那么容易操作。
“再加上他们显然都是思维比较有逻辑的人,记忆突然断片,能不起疑吗?”叶修拿起喝空的纸杯子,“比如,我现在能够欺骗他们的记忆‘这里没有杯子’,然而一睁眼却看到有,那么马上就会产生怀疑,费工夫催眠就没意义了。”
苏沐秋仔细听叶修目前为止对新技能的所有了解,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如果就是要他们怀疑呢?”
叶修摇头,显然是想过的:“怀疑我们不是人鱼也不行。他们肯定在电脑或其他备份了调查结果,那么多资料佐证,他们很快就会‘醒来’。”
“我是指,”苏沐秋抬起眼,与叶修四目相对,“让他们怀疑我跟你都是人鱼?怀疑人鱼的能力不只他们所知的这些?”
叶修一怔,顺着他的提示开始沉思。
与此同时,苏沐秋继续整理自己的思绪:“他们没办法证明人鱼是否有能力完整变化,甚至模拟人类基因吧?那么血液检测的结果是人类就说得过去了。再加上你现在毫无预警把他们都弄晕,他们醒来肯定察觉不对,与其试图隐瞒,不如直接告诉研究所,人鱼有这个能耐。既然他们早就怀疑我们是人鱼,就让他们更怀疑,有两条人鱼的话,忌惮于人鱼的‘残忍危险’、强大与珍贵性,再加上不能完全肯定,出手前应该会考虑再三。”
叶修思索着,缓缓点头。
两人决定了做法,叶修很快重启他那套初级催眠,这次苏沐秋听得清楚,叶修的音调听起来很特别,实际上就是朝那两人神神叨叨的嘀咕:
‘苏沐秋和叶修都是人鱼。’
‘苏沐秋和叶修是人鱼…’
‘苏沐秋和叶修…他们居然是人鱼吗?’叶修开始玩起来了,‘真的吗?还是假的?……哎呦。’
“认真一点!”苏沐秋收回重击鱼脑袋的手。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等叶修干完活,才点点头说道:“催眠还能指定对象,挺方便的。”
“不能。”
“什么不能?”
“不能指定对象,就目前的结果来看,所有听见的人类都会被催眠。”
苏沐秋转头,望着叶修。
就在刚才,面对研究所,叶修仍有闲心说些热巧克力如何的话,这时神情却真正凝重起来,黑眸直视着尚未反应过来的苏沐秋。
“这是我第二个问题。”
“沐秋──为什么你没有被催眠?”
苏沐秋愣住了。
“从以前到现在,无论是031的歌或着其他,你都没有受影响。起初我以为你只是迟钝,后天人鱼毕竟是伪劣品,”叶修皱紧眉,“但我的‘催眠’对你同样失效了。研究所那边做过实验,即使是小白鼠都不能幸免……”
“更何况,我刚才用的是人鱼的语言。即使因为湿气重好上一些,但在陆地上,这种语言听起来就像尖叫…然而你听懂了。”
“沐秋,你不对劲。”
苏沐秋猛然陷入一种巨大的荒诞感,但心里却没有太多不可置信。似乎从捡回某条鱼开始,他的生活就往超脱常理的岔路上狂奔。
他深呼吸,目光镇定:“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人鱼?”
叶修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乐了:“这是怎么来的结论?我很肯定你是人类。”
苏沐秋的反应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环视医疗车冷硬刻板的装饰,仪器冰冷的金属外壳,简陋病床下方仔细收好的数条皮质束带,以及洗得浆白的床单上,人鱼研究所的浅色标志,好一会才说道:“刚才那群研究员说,依现场血迹、新愈合的伤口大小以及时间,估算出来的失血量,我即使没死也该休克了。”
但他好端端的,和人鱼在雨中打了一场,接着又到沙发上再打一场,还能活蹦乱跳,自己走到了集合地,思索这些棘手问题。
“叶修,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被点名的叶修变了脸色,露出混杂着心虚、尴尬和茫然的复杂神情。他轻咳几声,才在苏沐秋的逼视下坦诚:“或许是…我曾经给你喝过一点我的血。”
初闻此事的苏沐秋吓了一跳:“你没事给我喝血干嘛?我怎么没印象?”
叶修低声交代,是许久前苏沐秋淋雨发高烧,他怕被算帐才试了一下。毫不意外,这种把他当实验品的回答让苏沐秋当场黑了脸,某条鱼被苏家家主按着痛揍,并收到接下来廉价鱼饲料就是他三餐的通知。
说是揍,苏沐秋却从来没真的下狠劲打他,这次也不例外,没几下就翻翻白眼,甩着手松开,只说对面两个家伙要醒了,让他注意点别惹麻烦。
叶修心底深处,某个冰凉而焦虑的地方,却希望苏沐秋能真正骂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