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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豆(5)

作者: 春酒醉疏翁 阅读记录

生前不知身后事。

如果你生前曾犯下大过,鬼差便会根据拘魂令上所述,领着你到不同的阴司,再由判官决定你该发往何处。

这个过程通常不太美妙,对于判书,鬼魂们会质询,会怀疑,他们不甘心自己将要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劳作百年。

来这的鬼生前都有名有姓,或许名头还很响亮,到了冥河,就只能相互道一声编号,生而为人最后一点念头也断绝了。

顾珽的特别在于,他好像已经做了很多年鬼,既不好奇,也不多话,对地府没有恐惧,对服役也没有恐惧,从头到尾都有礼有节。

他的编号是二一零三,第两千一百零三号河工,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守卫冥河的阴差大都脾气不好,交完度牒的鬼魂都被赶鸭子一样撵下河,新鬼戾气大,突然被鞭笞抽打,难免会有几个不服气的。

冥河阴差见惯了,也不拿那些目光和咒骂当回事,手里的赶魂鞭挥舞的虎虎生风,将试图爬上岸的鬼抽落冥河。

这些押解到冥河的鬼,生前多为穷凶极恶,杀孽极重之辈,做了鬼也横得很,少有规规矩矩的,他们大多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样的鬼,得在冥河里捞上几百几千年的石头,才能排得上轮回,但捞石头是项高危职业,也或许等不到那天,就被冥河吞噬。

我站在河岸上,看着冥河里新鬼。

冥河辽阔,静水流深,中间翻滚着一些小小的白点,那倒不是浪花,而是被卷入冥河的鬼魂。

新下水的河工们难以适应冰冷刺骨的河水,也不知道如何摸索冥石,他们三三两两的站着,企图和阴差交流。

回应他们的只有赶魂鞭,这种鞭子多抽几下能把魂魄抽散,真正的灰飞烟灭,而守卫冥河的阴差责任重大,配备有最好的赶魂鞭。

新鬼们显然还不明白,当他们失去姓名,被编入河工录,他们就开始了服役,不让恶鬼们过的太舒坦,也是阴司劳改部的政策。

在这些神色各异,隐隐有暴动倾向的新鬼中,顾珽的身影并不明显,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我太无聊了,无聊的人总会做一些无聊的事。

以往我从不关心这些河工,但我现在正打量顾珽,他

隐藏在冥河的阴影里,此人个子不高,很容易被动不动七尺,八尺的大汉们挡住。

他伸手挽起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水,似乎在适应水温,冥河水有多冷,试过的鬼才知道。

我看着他转过头,眺望不远处的河工,然后有样学样的揽起衣袖,束高发,他动作不快,有一种超乎年龄的耐心。

新鬼们在赶魂鞭的驱赶下缓慢地移动,阴差要把他们带到冥河以西,那里的冥石最少,水流却最急。

“大人要一块走么?”

我点点头,同这个阴差搭话,他负责押解恶鬼,做了几百年的鬼差,也算见多识广,他向我提到,这茬鬼里有个刺头,进入鬼门关前挣脱了拘魂索,大闹阴司,脾气大,气性也大,押解路上还试图逃跑,被阴差挂在桥头涮了一路的冥河水。

“哦,这倒是稀奇,此人可在队伍中。”

“不曾,涮了一路冥河水,三魂七魄不稳,送去安魂了,需得明日才来划名册。”

我了然,但也并未在意,我在冥河当了几百年的监工,见过各色各样的鬼。

每天需做的,就是站在岸上看鬼捞石头,清点数量,划名册,镇压□□,周而复始。

一只不服管教的鬼,本官每十年就得遇见一个。

第6章 第六章

在下于冥河做监工的时间不长,才不过几百年,但在管理河工上还算有些经验。

我听说在我之前,前任监工因为克扣冥石,奴役河工,坑杀犯人被检举,现在还在冥河下游捞冥石服役,估计没个千儿八百年的出不来。

于是我同主管劳动改造这一块的阴司商议,以斗为计量单位,河工每捡一斗冥石,可休息三日,由阴差统一押解,到酆都书院进行思想道德教育。

冥河水寒。

长期劳作不得修养,至多不过百年,就会轻的像纸片一样,风一吹便散了。

侥幸投胎,也会因魂魄不稳而早幺,做回死鬼一只。

近十年来,因饥荒战乱之故,杀戮增多,送到冥河的鬼也多了起来,我将录入的河工分成几个纵队,但鬼一多,就容易出点问题。

有人就有江湖,有鬼的地方亦如是。

我在第二日见到那只鬼,旁人送来不过绳索捆缚,这厮却劳动两个阴差动用了尘封多年的木枷。

奇人勇武。

我颇为好奇,绕着人犯走了一圈,此人披挂武将盔甲,身长七尺之多,体格魁梧,气势如狼似虎,生的倒是相貌堂堂,气质斐然,可惜满脸煞气,使人惊畏。

现在他半睁着眼皮,脸色惨白如蜡,晃着脑袋昏昏欲睡,是为魂魄不稳之状。

“你们倒是狠心,城中哪位与他有过节吗?值得这样折腾。”

我看了看押解的阴差,对方咧嘴一笑,装傻卖乖。

木枷这种东西,使上了镇魂的手段,被他锁住的鬼浑身软绵绵,阴差只需一口气,便能带着犯人穿山越岭,渡河过桥,实在是居家旅行,押解人犯的不二选择。

就是颇有些伤魂,后劲儿大,阴司早不让用,且这厮昨日才涮了冥河水,恐怕接下来几日,都会软得像面条一样。

若是在别处也罢,但在冥河,弯大水急,这厮又使不出气力,一个浪头打来就卷走了。

恐怕得等到十五日后,本官派人去下游,把冲走的河工捡回来时,才能再看见他。

且魂魄冲没冲散,能否囫囵捡回来,都还两说。

而但凡河工出了烟消云散的大事,追责起来本官必首当其冲。

我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两个阴差面面相觑,讨好道:“大人务虚费心,我等奉命办事,自然有万全之策。”

“哦?万全之策?你倒说说看。”

“这。”阴差强笑:“我等只可担保人犯无烟消云散之忧。”

言下之意,不欲告知。

我冷笑:“本官尚且不知,二位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不松口,犯人划不上河工录,进不了冥河,便不是我的责任。

两个阴差嘀咕一阵,又犹豫片刻,拿出了一枚黑色印章,拇指大小,圆底方字,雕刻成龙首的样子。

他道:“我等哪敢做担保,不过是马前卒,给大人打个下手。”

龙首印。

我眼皮一跳,有些惊讶。

但说到底,只要不在本官头上扣屎盆子,随他折腾,我疾言厉色也不过为了自保,不想一无所知的,哪天被阴司罚去捞石头,都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

阴差见我缓和了神色,乃道:“大人可否划个名录,如此小人也好交差。”

我点头,不欲为难,以免多生事端。

阴差有散魂的法子,自然也有定魂的手段,左右不过那么几个物件,但用在鬼身上,终究不会舒坦。

第二一零四号河工,阮卿。

我填上他的名字,阴差除了木枷,自有守卫前来带走二一零四。

我所料不错,阴差所说的万全之策无外乎那么几种,手镣,脚镣,定魂针,只要保证魂魄不散,不被冥河卷走即可。

重铁所做的手镣脚镣不过拇指粗细,已逾百斤,阴差给二一零四戴上的手脚镣三指宽,戴上这东西,冥河水卷不走他,但一弯腰,再站起来可就难了。

阴差还使了定魂针,以保魂魄不散,也不知二一零四生前做了什么事,下了阴间还有大人物存心报复。

此事在本官职业之外,我不欲深究,亦不想多打听,犯了大人物的忌讳,但世事难料,我最终还是掺和进这档子破事。

起因也十分寻常,河工们聚众斗殴,被人举报。

此事说来滑稽,做人不安分,做了鬼也不见得会是什么老实鬼,生前横,死后做了鬼也不会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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