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纪之海(93)
甄蓁好性儿，咕哝出声儿，仿佛是在批周淑云：“矫情劲儿的，坐哪儿不吃饭。”
话音未落，她的手下就有人嗤嗤地偷笑了出来。这笑声尺寸刚好，这帮人不愧跟了甄蓁几年，给领导的哏很在点儿上。
林秋水有点儿脸红。
林菀坐在主位上挑着眼角看了甄蓁一眼。
甄蓁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可是嘴角儿翘翘的，隐约透了三分调皮。
看着这样的甄蓁，林菀“噗嗤”也笑了出来。于是气氛就趋于融洽了。
鉴于脸被打成这个德行是挺疼的，周淑云有眼色地给甄蓁拿过来一个冰袋儿敷着脸。甄蓁能屈能伸，一手用冰袋摁着嘴巴子，一手打开了笔记本，这就要分派任务。
林秋水扫了甄蓁一眼，突然说：“组长，你可以啊，这怎么伤到脸了？”说到这儿，她看了林菀一眼，林菀面色平和，并无不悦，于是林秋水的胆子更大了起来：“组长，你……这不是工伤吧……呵呵……”
甄蓁瞄了林秋水一眼，干笑一声：“私伤。家事。”
林秋水仗着跟甄蓁坐得近，轻轻地掰开了她拿着冰敷的手腕子：“啧啧，让大伙瞧瞧，你这是挨打了吧？谁打的你啊？”
甄蓁甩开了林秋水的手：“我家长辈，行吗？雷霆雨露，莫非亲恩。怎么？你对我长辈有意见？”她余光瞟了林菀一下儿，林菀抿着嘴，神色自得，甄蓁知道这话她老人家爱听，心里叹口气，嘴上是是更加理直气壮了：“我的私事儿就不劳林工惦记了。工作时间，咱们就谈工作。行吗？”
林秋水嘟嘟囔囔：“大家关心你么……”
甄蓁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骇然一笑：“您要是真关心我，下次就别跟个欠儿灯似地在悬崖边儿傻蹦！省我下海捞您我就感激不尽了。你当我爱下海捞人啊？就算这献爱心，你也不是小动物协会！”
这句话一出口，在座的都乐了出来。
连林菀都挑了挑嘴角，笑骂：“你这孩子……贫嘴贱舌的……”
甄蓁旋即正色：“那么，我们开会！”
那天早上，托腮看着侃侃而谈，职业精英似的甄蓁，林菀怔忡了一下儿：蓉蓉活着……也有这么大了吧……蓉蓉……我从来没戳过一根手指头的蓉蓉啊……转过头再看甄蓁红肿的侧脸，林菀的脸色也缓了一缓，觉得自己昨天仿佛有点儿太过严厉了。好在，这个孩子没有记恨自己。嗯。自己是她的恩人，养母，她的什么都是她给的，她有什么资格记恨她？
林菀舒服地靠在了主位椅子上，懒懒地想：大不了，以后不打了，就完了……
然后她想当然地觉得自己这个养母当的，人还真不错……
甄蓁这一天的工作安排没什么标新立异，就算按部就班，她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这种驾驭感让林菀觉得安全。唯一让林菀稍微诧异了一点儿的是：甄蓁对那个高温灭菌机抱有巨大的执念，她锲而不舍地跟诸位高工商量，已经来了这么个大家伙，我们怎么才能平平安安地把它用上呢？
她苦恼地摁住一边儿腮帮子上的冰敷袋子，嘟嘟囔囔地：“这不是想突击101高地，组织上给我送来□□么？这要是启动了，方圆十平米还有活物吗？哎哟，不是我说，WH有没有脑子啊？做出来这个自杀用吗？”
林菀作为资深高工，看着甄蓁对着这个庞然大物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样子，居然破天荒觉得她有点儿稚拙可爱。林菀的手下各个跟她多年，早被林董恩威并施整治得服服帖帖，绝对不会出现甄蓁手下林秋水那样儿张狂人物的纰漏。这些人察言观色，仿佛林董也不太抗拒小郡主做这道超纲题，于是纷纷张嘴出谋划策，给了甄蓁一些新思路。
甄蓁虽然未必有甄蓉聪明，但是既肯在工作上花心思，那就并非不可造就。她自己本来就琢磨了一夜，这会儿听前辈几句点拨，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寥寥几笔改了方案，林菀冷眼看着，居然有些青出于蓝。
李工资深，回过头跟林菀笑呵呵：“林董，您家姑娘了不得，千里驹啊。这两下子，洛总也未必能放反应过来。”
林菀得意地货真价实：“李工笑话小孩子了。看她不知道好歹的。”扭过头，看甄蓁：“你这主意虽笨了些，也算可行。去安上试试看吧。还不谢谢李工教你？”
甄蓁暗暗松了口气，点头致意：“谢谢李工。”说着她甜甜地笑了出来，真像个小姑娘。
甄蓁笑得真心，并不是因为被夸奖，而是这个万里有一的最后防护大杀器，一直被群嘲的多余货，终于在嬢嬢面前点头通过可以安装了。甄蓁心里山呼万岁！几乎就要给林菀磕一个了。
定定神，她心说：我这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是没谁了。我还有什么脸治愈云铎的PTSD。我比他严重多了。
想到云铎，甄蓁又怔了怔，不禁满心愁苦。她总觉得，冷不丁地就这么拦着他来，他会胡思乱想。
他还没有好啊……应该被关心的……
摇了摇头，甄蓁觉得自己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甄蓁出门去工地的时候，林菀亲手帮她围了一条丝巾，丝巾薄如蝉翼，颜色娇嫩，刚刚好遮住了甄蓁脸上的伤。甄蓁笑一笑，谢了林菀，虽然知道这算描补，但是甄蓁心里并不是非常舒坦，毕竟也这么大人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的手段也不是那么好使了。何况，那还不止一个巴掌。
云铎今天并没有去永无县，他在永无岛的码头上分拣着该送的快递。今天要送的东西并不多，云铎磨磨蹭蹭地在码头上慢慢地整理着。他知道甄蓁会来，他想看看她，是不是很好。
果然，八点刚过，甄蓁他们的摆渡就浩浩荡荡地从海对面行驶过来。云铎直起腰，怔怔地往那边看：今天的船上人很多。云铎的眼力非常好，他一眼就认出人群里那个窈窕的身影。
甄蓁打扮得好俏皮，脸上还蒙了轻纱。美人着锦绣，当真是：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那纱是淡淡的粉，色泽娇媚得像个新妇人。
看得云铎无端冒出来一个念头：那是我的新娘子啊。
下一秒，他讪笑出声，自己都觉得自己奢想。
他也看到了林菀，云铎不想给甄蓁找事儿，垂下头，拉下帽檐儿，退到了一边儿的人群里。
上岸的时候，甄蓁恍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动了动，终于还是别过了头。林秋水一直站在甄蓁身边，她顺着甄蓁的目光，往那边看了看，好像看到了谁，又不确认，顺嘴“咦”了一声。
甄蓁还没说话，林菀冷哼：“不好好拿设备，就你丢眉扯眼的。”
林董开口了，自然就不用甄蓁多话。
几个年轻的工程师眉目传奸，低声哂笑。
甄蓁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个清晨，甄蓁和云铎擦肩而过，他们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认真地看对方一眼。
甄蓁行端步正，不敢稍停。她身边前呼后拥，从者如云。
看着她走得远了，呆立在原地的云铎心里空了一下儿，他觉得自己的手指甚至感觉到了妹子离去时空气流动的风。
沉默了一会儿，云铎把所有的货物都装上了车，扭头朝海岛深处骑过去。
毫无疑问，自从林菀来了之后，云铎和甄蓁的距离拉得大了。
一若清路尘，一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这要是曹琛在，准得感叹一声：太虐了。
云铎内敛，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回了房间的甄蓁主动和云铎联络：小宝宝，小宝宝，我的小宝宝，你睡着了吗？
正盯着手机的云铎，收到消息虽然高兴，可真抑制不住很想啐她：你才是小宝宝！你一家子都是小宝宝！
甄蓁眨眨眼：对呀对呀。我和云铎哥是一家子。我家都是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