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纪之海(91)
曹琛一缩脖子：“我不当大夫可惜了啊。”想一想居然被弟弟暴力威胁，曹琛心中不忿，他决定背着云铎给他上点儿眼药儿，曹琛哭丧着脸给甄蓁发微信：妹！你看！云铎欺负我！
甄蓁久久没有回复。
甄蓁整理好情绪，恢复直立行走能力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
她慢慢地走到了码头，林菀带着大队人马早回永无县了。
甄蓁理解嬢嬢扔下她的用意：毕竟她只是个备选么，可有可无，不必花心思等。
有一瞬间甄蓁是挺想回岛上的家的，她太累了，精疲力竭，很想倒在什么人的怀里好好睡一觉或者哭一场。
但是甄蓁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如果回岛上的家过夜，既是不给李家面子，也不啻于和嬢嬢公开决裂。她还不能这么做，一则是，高温灭活设备虽然傻大笨粗，可是如果加上遥控装置，好歹就能成为最后一道屏障。这玩意儿没安上，她走也不放心；二则么……刚才临水而照：自己脸上掴痕鲜明，这么回家去的话，怎么和云铎曹琛解释？这算不算家暴？嬢嬢都打她那么多年了。中国法律向来模糊，夫妻动粗都难以立案，何况父母之于儿女呢？认同子女是父母的私有财产，恐怕在茫茫中华大地上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两个暴脾气，知道了这档子事儿，还指不定惹什么祸呢。她不能连累他们……
到码头打听了一下儿，晚上九点还有一班加班运货的摆渡。甄蓁叹了口气，决定坐在沙滩的背风处等一等。还好是夏天，并不冷。甄蓁有点儿饿，海滩上的烧烤摊儿油腻腻的香味儿诱惑着她。
甄蓁摸了摸兜儿，今天早上换地这一身锦绣衣裳里并没有钱，手机也没电了。
一瞬间有种无知少女离家出走即走投无路的感觉。
甄蓁苦笑一声，极目四望，她决定爬上了一处高耸的礁石，发呆打发了这几个小时的时光。
她抱着肩膀看向远方的大海，晚上的海是黑漆漆的，所以纵使波涛汹涌，也没有白天的波澜壮阔。但是声音还在，这种看不到暗流汹涌，反而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甄蓁微微地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想起来云铎说，曾经回来过，坐在礁石上，等着姐姐从海里走出来。于是她就笑了，她觉得自己也在等姐姐，如果……姐姐现在从大海里走出来，她就毫不犹豫地迎着她走过去，代替她回归深海，和她换，她愿意……
那样就是，皆大欢喜。
等待的时间很枯燥，百无聊赖的甄蓁坐在岩石上，用另外一块石头瞎画着什么花儿，在她自己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之后，微微地笑了出来，很开心的那种笑法。
一阵海腥味道的风刮了过来，甄蓁微微打了个寒颤，真是又冷又饿啊，她更紧地抱住了自己。有点儿想哭，但是她忍住了。自己这是要回到永无县城嬢嬢身边，那儿更像个等级森严的丛林世界，她脸上的五指红痕已经够引人瞩目了，实在不好再添上红肿的眼眶引人谈资。
这些年嬢嬢的确教了她很多，作为一只受创的野兽，隐藏伤口也是功课之一。
甄蓁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笑了笑，整理了一番思绪，虽然没有一把好牌，她并没有输到一无所有。
几个小时后，从密密匝匝的装货摆渡上爬下来，甄蓁在码头四外看了看，毫不意并没有车接，甄蓁舔了舔嘴唇，双手插兜儿，慢慢地往酒店走过去。想想今天早上自己还是郡主尊荣，前呼后拥，不到24个钟头，已经混到了流落街头，冻饿交加，不由得心中好笑。
她心里莫名想起来一句戏词儿：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想一想，这仿佛是《霸王别姬》里的话，嗯，演出还是曹琛的戏迷爸爸领着他们去看的呢。看到那个满脸油彩的虞姬自刎身亡的时候，甄蓁吓哭了。
黑暗的观众席里，小小的云铎给她擦过眼泪，拉着她的手说：“如果是我，就不扔下妹妹自己逃。”
呵呵呵……
甄蓁笑着摇了摇头，哥哥其实没看懂，并不是霸王要扔下虞姬自己逃，是虞姬自己想寻死……
甄蓁晃里晃荡地回到酒店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周淑云正坐在大厅里等她，简直都要打瞌睡了，猛不丁抬头看见甄蓁，可是松了一口气：“祖宗，你上哪儿了？电话也关机。”
甄蓁一笑：“没电了，姐姐。我哪儿也没去。下班儿的时候磨蹭了没跟上你们的队伍，坐在海边儿等末班摆渡回来啊。你瞧瞧我这一身的脏。跟着货运回来的。”
周淑云看了甄蓁一眼，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指着她的脸：“她……她……又？”
甄蓁叹口气，就往楼上走：“您也是老人儿了，这戏码你还没见过，不是她还有谁？”
周淑云一咧嘴：“真正作孽。养老的闺女，何必下这么……”
甄蓁回头，看了她一眼。
周淑云四外看看，脸色一白，就不敢说话了。
回了房间，甄蓁给手机冲上了电，迅速地冲了个战斗澡，热水浇到身上，这一天骨子里的寒意才慢慢地消退了一些。甄蓁笑了笑，人生苦短，舒服一点儿是一点儿。
走出房间的时候，周淑云正在外间等着她，她手里还有两个煮鸡蛋。
甄蓁开心：“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周淑云“啊？”了一声：“你还没吃饭？这不是给你吃的。那我再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吧。”
甄蓁摆摆手：“晚了，折腾了一天，也没胃口了。那你拿鸡蛋来干嘛？”
周淑云把鸡蛋剥了皮，慢慢地放在甄蓁的脸上轻轻地滚来滚去：“活血化瘀啊。这关起门来说，林董也太狠了，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你可得赶紧好起来，还有几天就是你生日了，到时候你带着这么一张脸怎么出席？这多厚的粉也压不住啊。到时候，我看，她不说自己手下没轻重，反得数落你受伤了还不知道保养，给她现眼添麻烦……”
周淑云絮絮叨叨，甄蓁只听得心烦欲呕。
她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听到对面的屋子有动静，仿佛是叫了客房服务的样子。
甄蓁看了周淑云一眼：“对门住了人？”
周淑云冷笑着拉了长声儿：“小林……出院了……林董说，小林辛苦了，算工伤，住好点儿吧，跟甄组长一个待遇。下一步这就预备着提拔副组长呢。你是没看到她住到你对面儿的那副样子，顷刻就拿白眼珠看我们了。哎哟，小人得志……”说到这儿，她推了甄蓁肩膀一下儿：“我的祖宗，你可给我们大伙儿争气点儿，把她嚣张气焰压下去！要是跟着她，大伙儿都没好日子过了。”
甄蓁长长叹了口气，要笑不笑的：“我就这么好？”
周淑云说：“哼，怕比。你虽然任性，喜欢扔下我们自己跑，可是别处还行，肯为大家考虑。那位啊，正相反……逮住个□□攥出尿来，可有机会耍威风了。你不知道，在医院里，护士都嫌弃她。”
甄蓁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周淑云的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睡吧。鸡蛋我自己揉。”
周淑云警惕地看着甄蓁：“支我走，你等谁？”
甄蓁翻个白眼：“谁也不等！你看我这张脸，还能见谁？不把人家吓跑了？”
周淑云同情地摸了摸甄蓁的肩膀：“那你早点儿睡。我明天早上再来给你热敷。”
甄蓁揉着鸡蛋点了点头：“你也早歇着，今天辛苦了。”
周淑云关门出去的时候，甄蓁分明听到对面儿套房里有女声抱怨：“要个宵夜给我上的是什么啊？你们这儿什么破地方啊？什么服务水平啊？”
周淑云深深地看了甄蓁一眼，意思：我说什么来？
甄蓁一笑，口型说：随她去吧……
打发走了所有人，甄蓁一下子倒在了大床上，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