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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纪之海(20)

作者: 马蹄声凌乱 阅读记录

本来是很寻常调侃病人的一句玩笑话,谁知道云铎听了,脸色一变,嘴唇都白了。

甄蓁听见“自杀”两个字,心里也动了动,她回过头,看了云铎一眼。

云铎显然看见了甄蓁探究的眼神,他慢慢地松开了抓了一路的甄蓁的手,甄蓁微微愣了一下儿。

不过她还是决定先打发了大夫,甄蓁赧然对着大夫九十度鞠躬:“大夫,这完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

云铎惭愧地摇摇头:“不是……跟她没关系……完全都是我自己不好……”

这一番丢眉扯眼的,自然逃不过急诊医生的CT法眼。

老头儿本来还要再批评批评他们,不过他看了看头发湿淋淋套着泳衣的甄蓁,又端详了下儿浑身湿淋淋年貌相当的云铎,突然若有所悟,神情也是相应地尴尬了起来。

他想了想,干脆俯下身子,用甄蓁能听到的声音对着云铎耳语:“小伙子……这古人说得好……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这妹子虽然品相不错,但是……您好歹悠着点儿……再忍几天么……等伤好了怎么折腾不行……咳咳……”

云铎开始还没听明白大夫的话,以致后来顿悟,登时满脸通红,他连忙撇清:“不是……不是!不是您想的样子!”

大夫一脸的老子也是过来人小兄弟你客气什么的混不吝:“理解……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没领证儿吧?没关系,什么年头儿啊?谁查问你们啊。”他扭过头,跟甄蓁说:“我可告诉你,病人需要绝对休息。再不能胡来了。再裂一次,我就只能安排他住院了。到时候你摸都摸不着。咳咳……你们俩自己好自为之吧。”

甄蓁大大方方地翻了个大白眼儿。

云铎还要解释,甄蓁一把摁住他,这年头儿这种事儿从来越描越黑,她简单明快地直奔医疗主题:“大夫!您就说怎么治吧。”

大夫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姑娘的态度是端正的。小两口恩爱么,不丢人不丢人。”

云铎气急败坏:“大夫,我和她不是那个关系!”

他这一嗓子声音不低,不止大夫护士,吓得远近的病人都一愣。

甄蓁的脸“腾”地红了。

远处的曹琛都吓得都过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甄蓁有点儿尴尬地捋了捋头发,她回头把云铎推到了诊疗床上:“不是就不是,你喊什么啊??丢人不丢人?”

这个大夫看了看甄蓁,又看了看云铎”切“了一声:“挺般配的,闹什么别扭啊。”

云铎费力地抬起身:“人家就是我妹妹!”

甄蓁摁住他:“得得得,您三贞九烈。我高攀不起。行了吧?”她回过头,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大夫,您该怎么缝就怎么缝,别搭理他。”

大夫“啧啧”有声:“还是姑娘大方。”说着开始给云铎清创消毒。

甄蓁在一边儿看着云铎治疗,一边儿笑笑地好像自言自语:“不过,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呢……”

她垂下头,玩了玩儿发梢,微微地叹了口气,眼睛里水汪汪的。

急诊大夫一跺脚,心说:赖我了,多嘴了。惹姑娘伤心了。他回头看了看云铎,就更觉得这家伙食古不化,不解风情。这年头儿有道是:有妹儿不撩,脑子里有包。

甄蓁伤心不知道是真是假,云铎伤身倒是十足真金的。

那天云铎缝好了伤口就开始发烧,接触式温度仪往脑门一放,起步价39.5°,温度一路飙高,大有不可遏制之势。大夫当机立断给他打了退烧针,挂上了消炎水,留在急诊室观察。

曹琛不宜在公开场合呆的时间太长,看看这里没有人命官司,就匆匆走了,说一会儿回来。

临走之前,曹琛把手机塞到了云铎手里,恶形恶状地指着甄蓁说:“这丫头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去她公司打上门要她那份儿十五万的欠款。你治不了她,她嬢嬢治得了她!”

甄蓁脸色一白,抿了抿唇。

曹琛又看了看甄蓁:“他要是发疯,你也联系我。我回头找到他领导去要高利贷去。我这当哥哥的一碗水端平,你们俩谁也不许惹事知道不知道?”

云铎接过了电话,很疲惫地闭上眼:“曹琛,别吓唬她了。”

曹琛叉着腰,低头看了看云铎:“你真是……对她好是不好啊……刚才那么不给人家面子……”

云铎脸子一冷。

甄蓁赶紧打圆场儿:“忙你的去吧。”

曹琛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指了指甄蓁的鼻子,用口型对她说:“不爱别撩啊!”

眼看着甄蓁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曹琛才扭头而去。

永无县医院的急诊观察室人并不多。

一屋子十来张床铺基本是空的,除了云铎他们,只有远处一个大妈躺在床上输液。

甄蓁发现云铎怔怔地盯着那边儿瞧,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个颤巍巍的大爷正在给大妈扇扇子,那想来是大妈的老伴儿。大爷待大妈很体贴,两个人正小声儿地唠叨着什么,时不时笑一笑。大爷正不停手地搓着大娘不输液的那只胳膊。

甄蓁羡慕地笑了笑:“真是有福之人啊,这就是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吧?”

云铎看了看甄蓁满头乌黑的长发,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略微黯然了一下儿。

甄蓁看了一会儿,便依样画葫芦地搓着云铎不输液的手。她学着那大爷小小声地问云铎:“我去给你找一身干衣裳吧?这样会不会难受?”

云铎微微喟叹了一声,淡淡地缩回了甄蓁摩挲的那只手,说:“不麻烦了,天儿这么热,海风吹了一路,已经干了。”

甄蓁怔了怔,伸手摸了摸他身上,果然干得差不多了,她拉过来一床被单覆在他身上:“那就睡一会儿吧。输完了液,我叫你。”

云铎皱着眉,烦躁地摇了摇头:“不想睡。”他不想睡,至少不想在甄蓁面前睡着,他总是害怕他在梦中喊出什么来丢人。他不想这么丢人,尤其是在甄蓁面前。

那些噩梦太可怕了,云铎承认,他现在是不想睡也不敢睡。

甄蓁愣了愣,好像想到了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

急症观察室里有蚊子,嗡嗡飞得讨厌,云铎只皱了皱眉,甄蓁就有眼色地找了一把扇子,慢慢地坐在云铎身边帮他赶。就这么着,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氛好像不太对。

云铎毫无征兆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反应过度了?”

甄蓁想了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担心甄家女孩儿的安全……”

她说甄家女孩儿,并没有说是自己。

云铎倏地转过头来:“你什么意思?”

甄蓁捋了捋自己长长的头发,讷讷地说:“劳你这么看顾我,是托了我姐姐的福气吧?”她垂下头,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这姐姐好啊,活着死了都罩着我。这样的福气,去哪里找?”

云铎抿住了嘴,好像是发了什么无名火,他没有再说话,转过头,对着滴答滴答的输液器发上了呆。

甄蓁依旧不紧不慢地帮他赶着蚊子。

过了好一会儿,云铎凉凉地问:“这些年,你是不是觉得我傻透了?为一个从来没对自己动过心的女孩子放着好好的大学不考,非得逆天改命去当什么飞行员,飞也飞不好,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的……简直自不量力,可笑至极……”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脸都扎到了枕头里。

甄蓁愣了愣:“我姐喜欢你的啊。”

云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柔和了点儿:“甄蓁长大了,良心倒好,也会安慰人了。”

甄蓁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细声细气地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演出结束,你把我叫出来,我在屋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找你么?你知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