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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40)

作者: 植鄰 阅读记录

在相对安静的内堂敏锐地听见马声长嘶,聂夏停下了步伐,明明白白看见戴着帷帽的人压低帽子进了内堂。

身后已经有士兵冲过来,见到聂夏就禀告:“聂司寇,没有找到韩璐和荀耀,您看是不是去内堂……”

“内堂里应该没有人,我去看看就行了。”聂夏一口咬死,抬剑指向东厢房,“刚刚看到有人影晃去了那里,你们过去找一找。”

“是!”士兵应了一声带着大队人马往东厢房去了,聂夏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往内堂走去。

身后破门的声音让韩璐一惊,以为是最后的时刻到来,抱紧了荀耀猛地回头,来者迅速摘下帷帽,俯身向前,熟悉的脸越来越近。

“君夫人?”韩璐更加惊愕了,难以置信地盯着被屋外火光映亮的知绀的脸。

“是我。”知绀喘着气,解释道,“我是来带你们走的。”

这件事还与君夫人有关系,韩璐更加搞不明白了,忙问道:“君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说了,子仁是被冤枉的,是君上设的套,君上容他不下,我带你们走,也是要替君上赎罪啊!”知绀说着就去拽韩璐,对方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大门“轰”的一声被震倒,聂夏的身影矗立在火光与烟尘中。

韩璐还抱着荀耀坐在地上,知绀握住她的手一松,已经搭上了腰间佩的剑。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防备地盯着门口的聂夏,他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没有一兵一卒,却提着一把剑,这剑不如士兵们滴血的兵器,那上面干干净净,连一丝烟尘也不染,他一步步走过来时被剑光一闪,知绀立刻认了出来。

“是君上的剑。”她极力控制着情绪,这么说。

聂夏微微一愣停下脚步,隔着已经遮不住人的屏风,高声道:“奉君上之命,带韩璐与荀耀的头颅,回新京复命!”

“君上决断有失,你身为一国司寇,竟无一言进谏,由着君上枉负大臣,滥杀无辜,你还有为人臣的操守吗!”知绀一点也不惧他手中的剑,挺身而出。

她可是君夫人,聂夏只得向后退一步站定不敢相争,颔首低眉,解释道:“这是君上的意思,臣不敢有二话,况且臣未赴铜牢关,其中虚实,臣不敢妄测。”

“子仁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朝上众人也不知道吗?”知绀已经走到了聂夏的面前,逼得他收回了剑,“子仁这个相国,从来做的都是功在千秋的事,这分明就是君上给他下的套,你也该看出来了吧?那封密信是托你直与的,谁也不曾见过,我猜上面一定是指使他去刺杀晋光吧?他不管刺杀成不成功,都会被安上破坏盟会的罪名,从他迈出这个府门时,就已经走上了一条死路!但是就算君上非杀子仁不可,何以波及如此众人,何至于血洗复侯府?”

聂夏并不在意前面的解释,他只对后面的定罪作出解释,于是冷冷地道:“晋国之法,谋逆之罪,抄家灭族。”

“好一个晋国之法,你才被君上信任几天呐?还真当起铁面无私的司寇来了!”知绀简直要被气晕了,逼问了这几句,见聂夏毫无反应,又冷笑道,“一个月前到宫门口装疯卖傻,不过是士人待价而沽的把戏,君上吃你这一套,赏赐了你不少东西,在禁卫军里供职,也足见你的才能,平步青云直接升了司寇。君上正是换人之际才有这样的破格提拔,难怪呢,就是冷血无情的人才会用冷血无情的人,你猜猜你与君上谁更冷血,等他羽翼渐丰,还想不想得起你这个装疯卖傻得来的司寇?”

这样的说辞无论面对哪个士人都是极大的侮辱了,可聂夏看起来并不在意,再退后一步,向知绀深施一礼,淡淡地道:“臣并不想与君夫人再口舌相斗下去,臣只是奉命行事,请君夫人不要再为难臣,若是君夫人执意要再拦着,臣也只好在君夫人面前动手了。”

“你的剑是君上的剑,我的剑也是君上的剑,见此剑如见君上,我难道还命令不动你?”知绀急了。

聂夏却依然按剑凝视她,冷冷地说:“恕臣不能听命。”

眼看着双方僵持,知道今天轻易是走不了了,听见外面士兵们的声音越来越近,韩璐摸摸荀耀的小脑袋让他站到屏风后面,自己站了起来,理了理在地上沾上灰尘的襦裙,深吸一口气,走到二人的中间。

先是面向知绀,伸手拨下她手中的剑,知绀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嘴唇微微颤动,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君夫人,我很感谢您来救我们,然而死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当被称作家的这里变成一座死城时,也许归宿于此,才是最好的选择。”韩璐颤抖的声音说着就归于平静,随着再度的深吸一口气,她说得无比诚恳,“只是我深信子仁的选择,这段时间,他也常常因心怀故主而左右为难,却始终不弃相国为民的大任。杀戮一定是罪孽,但有些罪孽里能映照出希望,就像暗到极处,必然生光。我的生命已经暗到极处了,可是我能看见我的丈夫在彼岸向我招手,有他的地方,才是光。”

“韩璐……”知绀听得愣神,一晃眼她又转向了背后的聂夏,只能看见背影的知绀不会像聂夏那样陷于极大的震撼中,绝境中的韩璐面对这么一个来杀她的人,竟然挑起嘴角露出了解脱似的笑。

“聂司寇,您奉公守法铁面无私,要是每个司寇都能做到您这样,那么也就盗贼不兴了。”韩璐笑着说,“我不知道您心里对黑白是非是如何判断的,也许只有律令这么一条界线,那么也好,君上的处置无疑是违令,像耀儿这么小的孩子,就算是灭族,也不会被算进其中的,是吧?”

忽然一问,聂夏也愣了愣,旋即肯定地答道:“是的。”

“那么好,我无意用偷生来为难您,只愿您,放过耀儿。”韩璐脸上绽放的笑愈发美艳了,带着恳求的话一说完,便趁着聂夏愣神抽出了他腰间的那把剑,聂夏反应过来想夺已经来不及,溅起的血在眼前乱飞,她如离木之叶般轻盈的身子就坠落在他的怀里。

“韩夫人!”

“韩璐!”

两声惊呼,聂夏瞪大了眼看着怀里的女人,这毫无交情的女人的死竟深深地震撼着他,她那决绝的一剑如此之深,汩汩的血将他的袍子浸湿,那是一个妻子的血,也是一个母亲的血,如今正热腾腾地侵袭进他那颗冰冷的心。

他完成了君上托给的任务,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是他造成冤孽的开始。

以这个女人的血作为诅咒,诅咒他接下来将要造出无穷无尽的冤孽。

知绀站起来时眼里已经蓄上愤恨,她定了定身子才站稳,狠狠地瞪了聂夏一眼,先去一手抱起一旁面如土色的荀耀,再将扔落地上的帷帽捡起,往头上一盖,冷冷地留下一句:“聂夏,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挡住他们别追上来。”

聂夏没有应声,听得他们上了马,才呆呆地将怀里的女人慢慢放到地上去。

身后找了一路的士兵们渐渐集结了过来。

“回禀司寇,荀耀不见了。”

“再找找吧。”聂夏半跪在韩璐的面前,沉声这么回答。

第36章 劝将军纱帷闯晋隘,寄公子布衣叩秦关

从复州到冰凌关的驿道上,一人一骑飞奔如风。

裹在身上的黑色袍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女人白皙的脸隐匿在帷帽下,垂缨已在下颔勒出红色的印记,女人眼神笃定,锁死前方越发明显的关楼。细看才知那并不是一人一骑,一个小小的男孩被罩袍死死地掩住,她是一手驭马一手抱着孩子,竟能风驰电掣。

知绀早计划好了逃出复侯府的路线,她潜出新京时就特意挑了一匹禁中快马,论骑术她也不输于训练有素的士兵,强行闯出复州关卡,把追兵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却如三个季度前的晋光一样,不得不面对眼前这巍巍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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