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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言(27)

作者: 黎梨离 阅读记录

一路行去,走走停停,依山观水,临水捞云,猛然一抬头,风推开那团白色的棉絮,撕扯着铺满了天空,越望越远,目欲其颜。

而我,和他坐在顶上,背靠着一块巨石,等日落,待月出——陟彼高冈,祈神明为证;携我所好,求匪离一生。

日头渐渐变得橙黄,像个撑不住困意的孩子,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去,正欲眠了,正要眠了,眠了……

望舒赶着车,来了。

我偎在顾知南怀里,颇为安然地享受着这场精神上的饕餮,便于此时,他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像极了山涧的声音,清且涟漪,“小生不才,愿以红妆十里迎小姐入门,赋我余生,小姐可愿?”

“啊?什么?”我猛然坐直了身子,转头看他。

“小生不才,愿以红妆十里迎小姐入门,赋我余生,小姐可愿?” 他也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的格外清楚。

“相识三两年便想骗得相守一生,公子好打算。”

“顾晓,我认真的。”

“嘴笨。”我略显娇嗔地剜了他一眼,“分明刚才还很会讲话。”

“我——”顾知南眼神四处飘忽,仔细抬头看着我,难掩慌乱——他道:“小生不才,愿以红妆十里迎小姐入门,赋我余生,小姐可愿?”

“要白纸黑字哦。”我含着笑,不再逗他,“一纸姻亲,两姓之好。”

“好,回了独归远,便立个字据。”

“谁家把聘书叫字据的啊!”

“字据便算顾晓欠我一生了,聘书是要写聘顾晓为妻嘛?也可以。”

“笨蛋!不准讲话!”我嘟着嘴扭过头,却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知南怎么会知道三书六礼呢。虽是如此,可排场再大,也不及这一颗心,一份情。

我俩又东扯西扯了会儿,觉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点灯。烛光摇曳,晃得人突然怀疑起此刻的静好,我双手托着灯,彼此对视,随后一起合眼,静悄悄地许着愿。风自我耳边呼啸而过,等我一松手,便载着孔明灯去往远方。

那俩昏黄烛光,抟风而去万里,风散而落九天,摇摇坠坠的,仿若漾在竹海上的星点渔船,只是,不知这船家,可愿渡人。

“晓晓,回去吧。再黑,山路便不好走了。”

“好。”

或许是已经走过一遭了,我总觉得下山的耗时比上山短些。院子里,摆了一桌的酒菜,而黎姑娘正撑着脸,欲睡不睡地等着谁——约莫是我们吧。

“黎姑娘,我们回来了。”我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儿,欲赶走她的瞌睡虫。

“嗯。”她清了清嗓子,起身招呼我们道,“饭菜都给你们备好了,都是些粗茶淡饭。”

“不如一起吧?”我见她欲走,急忙挽留。

“也可。”她整了整裙子,复落座。

“不知,这庄子的名儿为何叫独归远?”待我拉着顾知南坐下后,便主动挑了个话题抛给她。

“十丈软红,向山兮归远;万丈离尘,独君兮谓安。”她笑着,却透着股无奈,“不知姑娘当何解?”

“独向君兮归远。此于山野落户,于江湖漂泊,不甚相干。”

“倦流年,眷少年。”黎姑娘喃喃低语着这六字,低头片刻,复又抬头,一扫阴霾,笑眼弯弯道,“与姑娘有缘,想来一谈,诚然相谈甚欢。姑娘饮酒否?自家酿的,不烈。”

见她邀请,从未喝过酒的我,决定开了这先例。酒坛子一开,醇厚着缠绵着的酒香便砸了我个满怀,正欲倒时,我才注意到,这桌上,仅有两只杯子。

“这酒合该客人喝,主人,是不饮的。”许是见我呆愣住了,她便做了一番解释。

我斟了两卮,递了其中一樽给一直埋头吃饭,不做言语的顾知南,他接过,两杯相碰,一饮而尽。

酒入腹中,唇齿留香。

“这酒可有名姓?”我晃着杯子,觉得这酒竟更胜过那些碳酸饮料一筹。

“合卺。”两个梨涡嵌在这张精致的小脸儿上,此刻显得有些醉人,“行了,难为他一直听我们讲话。前屋留给你们,我便去后屋歇着了。”

语毕,黎姑娘起身便缓步而走,留着我,无限循环她前半句话——合卺,合卺,合卺——刚

刚我和顾知南碰杯饮下的叫——合卺。

脸越发显得有些烫人,也不知是听了那话,还是饮了这酒。

“晓晓,我给你讲故事吧。”见当前情状又剩下我们二人,顾知南自发提议到,也不等我应允,便开始了,“从前,有两颗星星,一颗叫参,一颗名商。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两颗星星,一升一落,永不相见。”说着,他便指着天空的不知何处,示意我看。

“好好地怎么讲起星星来了。”我略有不解,却还是顺着他的指引,望向天空。

参商在哪儿我倒是不知道,可这一抬头,却惊喜地瞧见了北斗七星。

“你看,北斗七星,顾知南,你知道天枢玉衡吗?”

那一晚上,两个贪杯的人,皆是生平第一次把自己灌醉了,记忆到最后总是模糊一片,只是隐约记得,我眼前的小哥哥呀,他眼睛真好看——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后来,那星辰日月都向我拥来,软软地,附在了唇上。

第二天一醒,我才发现,我俩都醉着宿在了石桌上,而我们头上满是梨花儿。见他还睡着,我便想着去给他披个衣裳,因此,扯过了地上的包开始搜寻,却意外翻到了我的日记本。那根红线正夹在前人看过的那页,那页上写:

“如果我有个喜欢的人,我会想带他去山上宿一晚,穿着我一早准备好的汉服。

山下有竹林,山上有酒庄,我告诉他玉衡在哪儿,他跟我讲参商为何。

如是,满瓮泛香醪,欹枕听松涛。

我要在山顶随他放两盏孔明灯,看它们飞啊追啊,便一边瞧着,一边或小酌或豪饮,他说他前女友怎么不要他,我说我前男友怎么抛弃我。然后我们拉着勾,便有了尾生之信,如此,可算作抱柱之盟。

玉魄隐了,

闲人醉了,

星河现了,

梨花落个满头,白了。

“小生不才,愿以红妆十里迎小姐入门,赋我余生,小姐可愿?”

他如是对我说道。

翌日清晨,他拂开我头上的梨花瓣,掸走我发丝间的梨花屑,打着趣:

“三生至幸,与娘子白头。”

我便牵着他,提着裙摆,择了,栖在梧桐树下,风翻开我带给他的笔记本,密密麻麻的记着

年少的心事

日落月升,

喓喓虫吟,

山月难窥心底事,

俛仰间,浮生辞。

灵氛难卜前尘旨,

后天而老,便远期。”

便难怪,他如此。

“嗯——你看到啦?”我正回想着过去,那头顾知南醒了。

“嗯。”我合上日记,伸手抚去他头上最后几瓣梨花,“一切都很美。”

“可惜,今日为夫起晚了,不见娘子皓首。”

“那以后,便一起去看雪吧,换我带你去。”

“好。”

“晓晓。”

“嗯?”

“其实每一分钟,都是在脑海里与你一轮回。”

原来——于你,囿于唇畔,锦书难递,万里云萝一天地;于我,署尔名姓,双鲤遥寄,穿风渡浪一生系。

若你不善言辞,那我便滔滔不绝好了。

顾知南,这日晓晨,梨花染了青丝,可算偕及君子,垂垂老矣。

☆、除了生死,能分开的都不叫爱

从独归远向黎姑娘辞行时,我们约定好日后一定会再去。这一趟,自后天山回来,虽只去了两日,却恍若过了一生。

“顾晓,咋样啊,山上的生活?二人世界,很爽吧!”林梓自我回来后,便一直缠着我,要我给她讲山上的事儿。

而我,依然选择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