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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同人)【袭莲】迷旅(41)

作者: devil 阅读记录

一步莲华的棺木平静地摆在房内,与他的床板相同方向,就像与他并排而睡。

他走向棺木端详了会儿他的面容,虽然他已停止唿吸,但他散发着沉静之美的如画眉眼依旧,镂刻着宽和的温润嘴角微微上扬着,好像在对着自己微笑,这使他不禁然地忆起他初次在码头上见到一步莲华的景况,也使他想起他首次听闻他天赖般的美妙喉嗓时心中隐窜的骚动,像有人拿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自己的手心有意无意地拨搔着,从而他的脸上想必也曾浮现类似于此际躺在棺木内的一步莲华的浅笑,一种只消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能获致无上幸福的抽象满足。

轻轻地,袭灭天来挪开透明棺盖,先用手指试探性地摸了摸一步莲华的脸颊,冰凉的皮肤还是保持良好的弹性触感,那个不明存在并未欺骗他,一步莲华还有復活的机会。一时间,他的手臂颤颤地发着抖,证实了那个存在所言非假,令袭灭天来有种穿梭时空的恍然感,理智尚处于扑朔游离的状态,全身的细胞已蓄满激昂的奋悦。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一步莲华放在自己床上,然后走到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本蒙尘的纪录本,那是他的航海日志,以往,即使意兴阑珊他也很少超过五天不记录日志,但自从遇见一步莲华后,他只写过一次日志,便将这本笔记遗忘在抽屉深处的角落。如今重新翻出,是想替这段可能是两人最后的旅程做下完整纪录,如果哪天这本日志有幸被人拾获,或许这些纪录就有机会被谱成一段诗歌,不必永恆不朽,只要能朗朗上口。

如同〈加西莫西之夜〉那样的糟粕,也自有在其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传诵须臾的价值,假使他和他终将遭这片汪洋吞噬,传唱一时的诗歌也会代替自己向世人证明他们的存在。

盯着变色的封面,袭灭天来有些愣忡,他似乎不曾仔细看过这本日志的封面,从前的他只记录日志,却不回顾日志内容,一如他永远只会向前迈进,不曾想过回头看看往昔的自己,唯一会在午夜梦迴如附骨之蛆般纠缠他的过往,只剩那段褪不了色的可恨血仇。

日志的封底是黑色的,简单的图案是银色的,整本日志只有两种颜色。一匹狼蹲在一棵枯树前面,弯身看着湖面上的倒影,倒影里的狼是湖面上的那匹狼,倒影里的树则长满了叶子。

指腹滑过银白色的图案,袭灭天来翻开泛黄纸张,本想一口气翻到新页动笔记录,却莫名地转了念,从第一页开始阅读起。这些年来他总共写了数十本日志,写完就丢,硕果仅存的这本只记录了三分之一,他翻阅得很快,没几下就温习完,眼光停驻在最后写着纪录的一页。

除了这页,先前的内容全部都是流水帐,例如当天的三餐菜色、天气、看了哪些书、听了什么无聊的传闻等等,全部都是他认为没有记录价值的琐碎内容,然而他还是每天花个五分钟重复同样的工作,直到最新这一页,内容终于有了变化。

只有一行字。

『他的歌声是我听过最优美动人的小提琴。』

相对于前面数十页的潦草笔迹,这一页的字迹非常工整,力度浑厚,没有多余赘述,只用一句话替他当日的惊嘆落下註脚。他的目光在这行字上来来回回逡巡多遍,末了,他翻过崭新的一页,拿起笔在上头提了另外一行字。

『我们的爱,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电光石火间,他一念千转,将笔夹在刚写完的那一页,袭灭天来阖上日志本,把航海日志放回抽屉里原来的位置,上锁。然后他缓慢踱回床榻,躺在一步莲华身边,手臂穿过他的颈后将他揽进怀里,另一手握住他搁在胸前合十的双掌。他的心中,正爲着最后提上的那句话澎湃汹涌。

这段迷旅是他的,也是一步莲华的。他知道一步莲华以他独有的方式在实践自己的人生,尽管看似放任随波没有特定目标,遇到磨难却总能相迎不惧、化险为夷,不着痕迹却坚定地朝他心中安乐的境地迈去;但是,自从他俩的命运交会开始,他们的人生就不再是各自发展,而是相互影响,纵使拦火车的决定是他欲贯彻他自己的信念之下所为,却也是为了回应他的復仇计画所衍生的应对,就像纠缠到底的两条线,无所谓自发性的主动权,最终,他只能和自己一起漂航在大海里,直到自己找到停泊的大陆。即使就此陨殁不为人知,亦又何差?他们生死落于天地之间,爱恨植于阴阳之流,不证自明。

「我会尽全力救活你。」他在看似沉睡的一步莲华耳畔低喃,话语间已不闻昔时极端的绝对语气,他明白人力终有未逮之处,了解自己的极限才能超越自己的极限,一意孤行强制地鞭策着自我未必能促就自己突破逆境、实现目标。思及此,他蓦然想起一步莲华对盲商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遂不自禁地苦笑。他想,他已经彻底了解自己能够失去什么。

他轻轻啄吻着一步莲华冰凉脣瓣,于他耳边再次低语,祇望百日后的那一天对方能顺利接收到这记思念之吻。

船隻持续在海面上漂流,百日晃眼即过,每过一日,袭灭天来房间里挂钟旁那本被潮气濡湿的日历里头,就多了一道红色圈记,密密麻麻地已勾划去九十日,随着干净未有註记的日期愈来愈少,圈明的红色笔迹也愈来愈浅淡,吐露了几臻心死的苟延残喘。

而传说中的龙神故乡眠觉之罅却仍在云深不知处。

指南针和罗盘指示的方向不会出错,怕就怕这场寻觅之旅自始至终就是那个存在存心捉弄他的一场恶劣玩笑,它洞悉了他坚强外壳下敏感的脆弱核心,知道失去一步莲华会让自己痛不欲生,所以利用他的恐惧编排一个可供它赏乐的余兴节目。

盯着第91个被鲜红佔据的空白格子,袭灭天来漫不经心地将指根间的红笔兜转了一圈,随手将笔扔在桌案上,第91个红圈的红色墨迹已虚得像被撕裂开的麻绳,有气无力地宣示着期限将届。他想,如果他能干脆一点地将那个存在的指示当成可恶透顶的恶作剧,或许现在他的心情会更俐落一些。直接跌落不见底的空渊与挂在崖侧突生枝桠上的差别,在此时微妙地具现出来,前者是一刀毙命的决绝,后者是提心吊胆下的崩溃。分不清,何者更为痛快。

走出舱房前,袭灭天来特地兜到床侧探了眼一步莲华,就算知道期限内他的身体不会腐败,每天早上起床以及离开房间前他都还是要先亲自确认一眼才会安心。这么做并不能防范什么,假使一步莲华的躯体提前腐坏,他似乎也无能为力,可是人在很多时候,即使明知是无济于事的多余动作也还是忍不住去做,就像是一种约定俗成之外的仪式。想到这里,袭灭天来益发觉得自己愈来愈像个人类,许多他从前嗤之以鼻的情感与想法,如今他却一件不差地亲身实践着。

暗嘲自己这番蜕变,袭灭天来走到甲板上,先看看舵台有无异状,再爬上瞭望台观测远方海况与天况,接着四处走动巡视,待所有检查工作皆已完成后,他搬出以前常用的椅子,坐在甲板上晒太阳,全身却用深黑色的长袍裹盖住,帽沿压得老低。

过去的他也经常坐在甲板上晒太阳,那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復仇计画,如何实行计画、如何累积实力与财富、如何制造机会一步步接近目标,他藉着从各地收集得来的消息慢慢策划着一切,不与任何人谈心,不做多余的交际,不思考他认为无意义的问题,专一而执拗。

现在他坐在相同的地方,同样专一而偏执,着思的对象却换成一步莲华,他甚至无暇顾及彼嘉公爵的下场,他只想着,等到一步莲华重新睁开眼睛,他要带他到很多地方增广见闻,认识他以后,他慢慢地感到这个世界上可以期待的事物还有很多,他开始觉得人生太过短暂,开始认真地想着要怎么在有限的光阴里,和一步莲华共同体验这个世界。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趟旅程的另外一种结局,思考着期待落空之后的去路,因为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连一秒钟都无法镇静下来,他可能会亲手毁去船隻让所有归零,在希望破灭之前主动扼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