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换了责编就能拖稿你太天真了(4)
渡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嗯，就算是老师，也差不多该感到奇怪了。”
“‘就算是老师’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是为了老师才成为编辑的。”
炎雀心脏一跳，哑然回头。渡的头发在山风中恣意起落，在他脸上投落错杂的阴影。
没错，炎雀想，我的第一感觉是对的，这个人完全不像编辑。他属于另外一个世界。至于是哪个世界……不久前公园中的事，足以令炎雀窥见冰山一角。
从那个世界，到编辑……这跨度会不会太大了一点啊……能访谈取材吗？
渡从炎雀身上移开视线，淡淡笑着俯视山下，“这话听起来还真的有点变态吧？但是，我没有骗人。在我无所事事、挥霍时日的那些年里，有一天偶然看到老师发表在网路上的《镜像的双界》，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你、你说什么？”炎雀吓得后退一步，目瞪口呆。他的处女作《镜像的双界》，黑历史中的黑历史，早该被挖坑埋掉的东西，为什么时至今日居然还会听到这个名字！
渡远望，回忆道：“对，我记得老师那时候的笔名是‘炽焰狂战士’……”
“呜哇！”
“之后又用‘炎燐之魔’为笔名写了《无面森林》《天空龙》两部小说……”
“呜哇哇哇！！”
“那之后，老师暂时停止了长篇的创作，写了不少短篇小说，比如《奥西里斯的使徒》《灭迹的黑天鹅》《黑管螺旋》……”
“呜哇哇哇哇哇不要再说了！！”
黑历史一个接一个地被抖搂出来，炎雀忍不住抱头大叫，脸红得像猴子屁股。渡饶有兴味地挑眉说：“老师，你总是变换笔名和发表地点，为了找齐你的作品，我都变成搜索引擎大师啦。你为什么却是这种反应？”
“你、你明明就知道我为什么是这种反应！那些幼稚的自HIGH之作求求你别再跟我提起了！”
“嗯，确实很幼稚呢。”
炎雀再度哑然。他当然知道他以“炎雀”之名在D&R出道之前的作品有多么不成熟，可被自己的编辑这么直白地指出，他还是受到了打击。
“准确地说，老师直到现在，都只在写一些幼稚的东西，一看就是小鬼。”渡再补一刀。炎雀一下子就想到莲先生那句无情的评价，不禁□□一声，捂着心口无力地承认，“这个……也许确实……”
“但是，就是那些幼稚之处打动了我。”渡凝视着脚下的绝景，眼中容纳着一整片的光海，“老师字里行间充盈的感情，因为不成熟而充满真诚，因为迷茫而富有张力。跌跌撞撞地奔跑，仍然拼命地寻找答案，这样的身姿非常耀眼。看着老师的作品，我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就算我非常渺小、没有力量，甚至连生存的意义和目标都没有，但只要开始挣扎，也许我就能在自己眼中逐渐变得耀眼起来。”
“于是，我下定决心和过去的生活做了个了断，下了些功夫学习、摸索，终于进入了D&R出版社。本来，能到这一步，我就非常满足啦。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我竟然成为了老师的责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特别高兴。那种高兴，是我之前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啊，抱歉。”渡忽然一滞停下，回望炎雀，“对老师来说，这恐怕是年度最可悲事件吧？”
冷风吹拂。炎雀俯视着脚下的万家灯火，脸上的热度本就没有消退，又因为心中复杂交织的意外、欣喜、羞惭与悔愧而愈演愈烈。良久，他把额头贴在冰冷的栏杆上，嗫嚅着说了句什么。
“咦，老师你说话了吗？”
“……”
“真的说了吗？”
“……我说，那还用问，当然是年度最可悲事件！”炎雀抬头大叫。短暂停顿后，声音拔得更高，“所以，为了不让我再体验那种可悲的心情，你可别胡乱被调职啊，死变态！”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些，随即又因笑意而弯了起来。
不同于平日难以捉摸的微笑，他此刻的笑容非常柔和。
“是的，老师。”他柔声承诺，“赌上小职员的尊严，我庄严宣誓会和总编大魔王缠斗到底。”
“……得了，快看稿子吧。”炎雀头也不回地将原稿文件袋丢给了他，掩住了火烧火燎的脸颊。
第6章 第 6 章
六
炎雀与渡·布莱克的合作比预想的更加顺利。
由于渡熟读炎雀的黑历史约三百万字，对炎雀爱犯的毛病早已烂熟于心，因此总能针对性地提出意见。而炎雀面对一个谙熟自家老底的人也牛气不起来，被指出不足后通常都会乖乖修正，一时间进步飞快，再看一年前出的书已经有了不忍卒读之感。
对渡愈加了解后，炎雀逐渐想通了那个困扰他将近半年的难题。当初，两人在咖啡馆第一次见面，渡提出的赌局是：若渡能说出炎雀下一本轻小说作品的世界观架构，炎雀就要与渡好好合作。当时，炎雀百思不得其解，渡怎么能将他从未公布的新书内容说个八九不离十。现在想来，他曾在上一本书的后记中提到，新书的世界观将以他从前某篇以“黑天鹅”为主题的短篇小说为基础，而那篇《灭迹的黑天鹅》，当然是渡读过的。
然而，当炎雀拿这话去问渡时，责编却只是笑而不语。
“你干嘛笑得那么叵测！”
“因为，老师曾经吩咐过我嘛——‘那些幼稚的自HIGH之作再也不许提起’什么的。”
“我、我自己提起当然不在此列！”
“是是是，老师说的全都是……啊，对了，我冰起来的巧克力奶是你喝掉了吗？”
“……那本来就是我的巧克力奶！”
吵吵闹闹之中，炎雀与渡合作的第一本书上市了，销量竟比他此前的两部加起来还好。因为这项成绩，他收到了D&R出版社的年会邀请函。
年会举办那晚，炎雀忐忑地去了。站在大神云集的会场中，他感到一阵阵的手足无措，想着还是去找渡说话好了，一转身却看见了一道久违的身影。
黑西装，蓝领带，金色长发垂落半腰，冰蓝的眸子透着冷静与审视，光是站在那里便吸引了不少女作家的视线。很快，那人发现了炎雀，分开人群径直走向他。炎雀不由紧张地吞咽口水。
“你投来的爱情小说我看了。”莲先生开门见山。
炎雀的紧张陡增三倍，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个，怎么样……难道说特别差吗……”
莲先生冷冷地盯着他，直盯得炎雀浑身发毛、如坠冰窖，才忽然叹一口气，“都站在这里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自信？”
“欸？这个……因为莲先生曾经说我……那个……还差得远……”
“嗯，还差着些。”短暂停顿，“但比从前近了。”
炎雀张大了嘴，高兴得心脏都快停跳了。
“稿子的事我回头再找你谈，你今晚就好好放松吧。”莲先生一瞥远处，临要转身时，视线又在炎雀脸上掠过，唇角勾起了浅淡的弧。
“带你来这里的人不是我，我还挺遗憾的……炎雀老师。”
最后那几个字险些淹没在远处的一阵欢呼里。炎雀怔怔望着那道走远的背影，视线不知不觉竟变得模糊。
……做到了。
他揉揉眼睛，再一次跟自己确认——我真的……做到了。
啪。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渡轻佻的声音传入耳中，“嗯哼……我看到莲先生和你搭话了。怎么样，那篇稿子没问题吧？他该不会还叫你‘老师’了吧？”
炎雀缓缓扭头回望他，仿佛见到了鬼。
见他表情，渡心中了然，身体也跟着放松了。炎雀看在眼里，知道渡是真心为他高兴，心中颇受触动，不觉低喃一句：“多谢啦……真的。”
这次，轮到渡仿佛见到了鬼，“完了，我竟然听到老师老老实实在和我道谢，明天绝对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