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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侠踪(116)

作者: 谢克江 阅读记录

八姐又羞又怒,倒有一大半的欢喜,叱道:“死丫头。八小姐从一数到五,你再不滚回大营,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子?”排风不待她数,早就惊叫一声,转身逃得远了。

李珏听八姐称呼自己“李珏哥哥” ,心中一荡,继而大痛,暗道:“我那死去惜惜,以前也是这般唤我。”看看八姐羞涩的模样,含笑的眉目,竟然也颇似惜惜常有的神情。

八姐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心中亦羞亦喜,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晌,八姐忽道:“李珏哥哥,我爹让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加入咱们杨家将,做……做咱们杨家人?”一句话说完,芳心忐忑,早已跳个不住。

李珏喃喃地道:“做个唐家人么?那好得紧哪。惜惜,你干么不做李家人,干么离开我这么早?”话一出口,却猛然惊醒,说道:“八妹,你……你说什么?”

八姐低头道:“我知道你是个游侠,无心沙场立功。可是,可是……没听见刚才排风的话么?”

李珏心中激流澎湃,突然泪流满面,转身向西狂奔,口中道:“不,不!你回去跟伯父伯母和诸兄弟说,俺李珏去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话,脚下忽然一绊,扑地跌了个跟头。又随即跳起身来疾奔,转瞬间已奔出数里。

杨八姐呆呆地站着,泪水流了满脸。却不知他何以如此,心中到底如何想法……

生死茫茫

李珏逃离杨家将大营,一路向西奔出百十余里,进入初遇契丹骑兵的那个小树林,扑在唐惜惜的雪墓之上,哀哀痛哭。这一场痛哭非同小可,从日出东方哭到夕阳西下,直哭得眼泪干了,目中滴出的竟是缕缕血丝。

几日之前,李珏怀抱惜惜的尸体追赶郗成,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凭自己的百年内功,能帮助惜惜治好内伤,起死回生。后来见惜惜再无呼吸,遂放弃希望,找到树林中一片幽静之地,用积雪将惜惜埋下。北方天寒,土地坚硬无比,本来就不好挖,再加上李珏不忍将心爱之人埋入深土,是以用积雪覆盖,形成一个雪丘之坟。在他的心中,那雪丘不是爱人的坟墓,却是他全部的寄托和希望。此次回来,雪丘仍在,惜惜的面容却再也不能见了。

这几日天气转暖,那雪丘本已融化了大半,又被他身子暖了一天,已变成一汪清水。那清水一汪,凉浸浸地,波鳞鳞地,痴痴地照着李珏的孤影,正如情人儿那一双生离死别的泪眼。

半梦半醒之中,在南唐宫中听到的一首短词,又悄然在耳边响起:“蓬莱院闲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他呆呆地坐着,心中想道:“当夜在南唐宫中,听到这首短词,只觉好生凄侧,好生哀婉,却不理解词中之意。现在惜惜已经身化泥土,再要体会那种‘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的温柔,却是不能的了。”

想到‘身化泥土’四字,忽然心中一惊。

只见清水之侧亮晶晶地散落着几支银笔,而唐惜惜的尸骨,却已踪影不见。李珏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怀抱惜惜赶到这里时,她身体已渐渐冰冷,脉搏也摸不到了。适逢此时,郗成到来,李珏便将惜惜草草用积雪埋起,以便和郗成全力一搏,此时想来此地取出她的骨殖,焚化后带回西川,却怎么也想不到,惜惜的尸身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芳魂香躯,俱作烟尘散了,只留下几枚银笔,在草丛里闪着冷光。唐惜惜这样一位绝色红颜,似乎突然凭空仙去,未给尘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李珏大叫一声,捡起那几枚银笔,跳起身来便跑。一声凄厉的悲啸在林中响起,连绵不绝,直透云宵。

时近黄昏,风雨如晦……

宋乾德二年春。正是林木葱茏,山花烂漫的季节。就在这一年,就像当年邓芝偷渡阴平,奇袭成都,刘禅纳降一样,西蜀人民又尝到了当亡国奴的滋味。就在这一年,后蜀皇帝孟昶肉袒出降,投降了宋将曹彬。

德阳府一战,川西大豪王大鹏率众拒宋,青城、峨眉派等蜀地武林英豪纷纷赴战。众人坚守半年有余,终于众寡不敌,德阳城坡。城破之日,王大鹏壮烈殉国,各武林帮派也都元气大伤,精英人物死伤殆尽。

荒山处处埋忠骨,家家不闻舂米声。

此时在乐山城内,凌云山上,正有一人拾级而下,口中漫声吟哦。那人长发披肩,一身破烂白衣,当风飘拂,脸上黑黝黝地,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他口中吟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一边漫声悲吟,一边信步沿山而下,转过乌尤寺来。

乌尤寺依傍唐代乐山大佛而建,下临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合流,景色清幽,地势极险。那人望着开口而笑的弥勒佛像,自言自语道:“你这个老头儿,有什么高兴的事,值得这般傻笑?你享受人间烟火,却不为民办事,又为什么这般得意?”侧头看见两侧楹联,又不由转怒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放屁!难道你的情人被人杀了,再也不能相见,也能容么?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哈哈,更是胡说八道!你瞧着别人伤心欲绝,看着别人的不幸,就这般可笑么?似这般无心无肺,落井下石的佛爷,人们供奉你何用?老子踢死了你!”

“嘭”地一声,巨佛纹丝没动,那人却退了几步,震得脚板生疼。

此人正是李珏。数月以来,李珏颠涪流离,浪迹天涯,足迹踏遍黄河上下,长江南北,一路流连山水,每遇和唐惜惜同游的故地,必有多日停留。直到暮春时节,才辗转来到川西乐山。

这数月以来,李珏不修边幅,寝食颠倒,每日里放浪形骸,此时已是鸡骨支立,面目全非。他本来正值青春年少,但看起来虬须丛生,倒似四五十岁的一般。

李珏正在冲着那弥勒佛发脾气,忽听得一片笑语之声,由寺后甬道上转过一群女子来。当先一个白衣少女,脸上戴着青纱面罩,缓步而行。后面一群女子,花团锦簇,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那个白衣少女。看这情状,不知是哪府的官宦小姐,率了丫环婆妈,来乌尤寺游春赏景。

那群女子经过李珏身侧,看了他几眼,嘻嘻哈哈地穿花度柳去了。便听其中一个女子笑道:“小姐,你看那边站着一个老疯子,在对着佛爷生气呢。”众女听了,齐声大笑。

李珏心道:“这里哪有什么老疯子?”一抬手触到满脸虬须,不禁涩然苦笑,这才知道她们是在说自己。

又听一个女子声音道:“秋香,休得乱说,让人家听见!”

李珏听了这个声音,身子轰地一震,险些摔倒,快步追出乌尤寺时,见那一班女子已下到山脚,上了木船。

这一日,乐山县南郊的唐家堡内,张灯结彩,人语喧嚷,一派喜气洋洋。

李珏一路进堡,见身前身后行人不绝,仆役成群结队,大都华衣丽服,抬着礼盒。李珏虽然也换了一身新衣,但满面风霜之色,行在人群之中,还是不免有些扎眼。

同行的一个壮汉斜了一眼李珏,冲他前面一瘦高老者拱手道:“张老伯,我师叔这次封刀归隐,请你老来观礼,呆会儿咱们爷儿两个可要多喝几杯。”那老者一笑:“那还用说?今天这个喜酒可要不醉不归。”那壮汉又斜了一眼李珏,说道:“这位兄弟面生,张老伯,他可是跟你老人家来观礼的么?”

那姓张的老者看了看李珏,很是惊奇,说道:“老朽见这位兄弟和你们同行,还以为是你们的家人随从哪。”壮汉不再言语了。

到了城堡门口,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接待应酬来客。来客与那管家大都相熟,拱一拱手,仆人登记下礼单,便进入堡内。轮到李珏进堡,那管家伸手一拦,陪笑道:“这位大哥面生的紧哪,可是来观礼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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