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天时间,却可以发生很多事。
比如,林幽篁饶有兴致的,又从死亡名单上选中了两家。
这次,一天之内,他相隔百里,一次灭了两家。
而且,毫无规律可循。
一个是刚刚起来的武林新秀,一个是如日中天的蜀地望族尹家。
这下,这表面的风平浪静再也维系不住了。
那蜀地望族尹家,历史有五百年。连豪门世家的奇林山庄,在他们面前,也只是后起之秀罢了。若是这样的家族,都与落花谷的血祭铸造有关,未免也太惊悚了。
最恐怖的是,死人谷连这样的参天巨树都能连根拔起,其他人怎么敢不人人自危?
“这样下去,若是哪一天死人谷随意指着一个人说他血祭了,空口白牙一张嘴,一张黄纸表,就定了死罪?连喊冤都没处说。我们岂不是全要看他死人谷脸色过活?”
“是啊是啊,杀人夺宝也没有这么霸道的。我们不能真让死人谷当了咱们的阎王爷!”
“可他黄表纸上所述,都有迹可查……”
“查又怎么样?这次没冤枉人,以后谁敢保证他一直不出错?”
“是啊,那尹家一直乐善好施,乃是最德高望重之大姓。多少江湖后辈受过他家的恩惠,就算真的血祭了,也是牺牲他们自家人。旁人怎可因为一把武器,就杀人全族?”
“听说,尹家那把剑是当家人自愿献祭的。这都要清算,这也太霸道了。根本就是借题发挥,想要夺取人家的宝物吧!”
……
江湖风向蠢蠢欲动,不知是随风而起,还是背后之人有意的拨转舆论。
与此同时,经过一昼夜的赶路,沐君侯终于要入蜀了。
崎岖坎坷的蜀道之上,忽然有一只蹁跹而来的仙鹤盘旋,仙鹤周围还有一只如影随形的蓝色灯盏。
沐君侯仰头看着那鹤,从收到消息后就一直沉着的脸色,终于有一丝松懈笑意。
“此处有神仙入境,莫非是在等沐天疏?”
沐君侯广交天下好友,这灯笼他认得,这鹤自然也认得。只是第一次知道,鹤和灯笼的主人,竟然也是认识的。
不过,毕竟两人都是方外之士,上古流传下来的神仙家。
方士不是道家,甚至不算是诸子百家里的阴阳家,他们出现得更早一些,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真正称呼这些人的说法,是神仙家。
许多人不识他们真面目,沐君侯身为庙堂之上的人,有些记载却是清楚的。
“请君侯上来一叙。”鹤酒卿清冽和煦的声音,如在耳边。
沐君侯跟随仙鹤的指引,一路而上。
穿过古道长廊之后,就是一处崖边山亭。
素衣墨发的鹤酒卿正在自斟自饮,他旁边的左手位,立着一个神仙姿态的人物,正背对古道,望着远处的奇峰险峻。
一身青白垂坠的服饰,清雅端庄,山风吹拂起羽衣和长发,仿佛就要御风飞升。
那人若有所感,回首看来,眉宇清冷无尘,仙姿佚貌,仿佛山水墨画拟作的灵虚之魂。
“君侯,别来无恙?”
第39章 39只反派
沐君侯走向亭内:“在下无恙, 倒是相知姑娘似乎神色欠佳。”
顾矜霄两处赶场,不得不算着时间,若是不虚弱一点, 怎么好说退场就退场?闻言轻声道:“命数相冲,过些时日就好。”
顾相知不愿多谈的样子,其余人自然也就不好多问。
鹤酒卿的眼睛依旧蒙着白纱, 却丝毫不影响视物,他对沐君侯浅浅颌首:“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我替君侯算了一卦,前路风雨将至, 既已如此, 不如暂且停下喝杯水酒。此处风景上佳。”
沐君侯也是才初入江湖的时候, 偶尔认识的鹤酒卿。一别多年再见, 这个人还是一如记忆当中。
鹤酒卿这个人,实在是个很特别的人。沐君侯认识很多佛道僧侣,不管出家与否,无一不是布衣素服, 粗茶淡饭,一心持戒清修。
但鹤酒卿绝对不是。
怎么说呢, 别看他通身无一华物缀饰。仪态俊美清雅, 飘飘然仿佛淡泊归隐的名士。然而, 只他身上看似光华淡淡的素色衣料, 就是皇宫里最高御用的贡品。连身为君侯的他, 都是按制式配给的。
束发的玉冠,斟酒的器具,甚至随手放置山亭的棋子,无不是人间难寻的至宝。
这哪里是什么清修无为之人,怕是富有四海的帝王,未必都有他的人间奢靡富贵。
当初,听闻他此言,鹤酒卿浅浅一笑,春风和煦,不紧不慢道:“若是修神仙道,比不过做人间帝王,你当为何自古至今,有那么多皇帝想要跟随我辈方士成仙?”
那时沐君侯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楚地又最是盛行鬼神之说,他便也颇为神往:“这话说得在理,我都想跟你去炼丹问道了。”
谁知那人听了,却摇头:“凡我门中,不奉道不淫祀,不服药不炼丹。”
“那你们作何修行?吸风饮露吗?”
鹤酒卿又摇头:“入世出世,入天下之势,乘天地之气,还有……酿酒。”
“酿酒?酿酒能成仙,莫不是杜康在世?”
鹤酒卿为他斟了一盏酒,温声和煦,唇边笑意浅浅:“我叫鹤酒卿。修方仙道的人很多,方法也多。我跟别的方士不一样,只需一盏酒,就能测出你适不适合。”
于是,年少气盛的沐君侯,直接饮了他一盏酒。入口只觉得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转头却天旋地转,人事不知。
醒来时候,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已然入蜀的他,出现在自家楚地的侯府房间里。
当时还是侯府小世子的沐天疏,后来从自己那侯爷爹的嘴里知道,原来他留书出走后,老君侯急得寻他不至,恰好知道鹤酒卿路过楚地,亲自上门去拜访求助的。
鹤酒卿人在楚地,与老君侯下棋闲聊,只身边的仙鹤飞出去一会儿。
一局棋未完,鹤酒卿忽然淡淡一笑,对魂不守舍的老君侯说:“世子已经在侯府了。只是饮了在下的酒,得大梦个一周天。我观世子气蕴不凡,将来绝非池中之物。他既然向往江湖自由,君侯不妨延请名师教他。”
这是沐君侯第一次亲自体验到,相隔千里,分神化虚的神仙手段,却还是半信半疑。只当父亲是联合了江湖术士,故意来诓骗他。
因为记忆里,老君侯本人,从前对这些江湖术士,一直都是半分不信置之不理的。
见此,老君侯拍着他的头叹息说:“你知道先皇吗?当初先皇未起事前,和一众乡间伙伴,整日里游手好闲。一日遇见一个患有眼疾的公子独行,见他被一伙流匪视作肥羊,一时侠义心肠,便上前搭救。那瞎眼公子自称有相命之术,为他们每个人都断了一脉。”
这传说沐天疏自然是知晓的,因为高祖发祥地就是他们楚地,楚地别的不多,自古神神鬼鬼之事无人能及。
“传说那人断言高祖贵命不凡,还说他身边那些个泥腿子各个都是封侯拜将的命。立时笑煞旁人。未曾想到十几年后,却当真一一应验。传说里,还说高祖又见到那瞎眼公子,音容一如当年,立时三顾茅庐,要请他入宫做官。”沐天疏忍俊不禁,“可是,咱们楚地随便找个有点名气的算命先生,都说自己是那一语断君王的活神仙后人呢。”
老君侯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先皇身边,当年被他断命的泥腿子里,就有你老子我。你说这一语断君王的神仙是谁?”
有幸见过高山,对等闲的丘陵自然就示若平常。
老君侯非是信,也非是不信,他只是借此,用当初那点微薄的俗缘,为儿子在鹤酒卿这里,过一道明路,牵一丝善缘。
如今老君侯早已仙逝多年,接任君侯之位的沐天疏,才终于明白父亲所思所虑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