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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246)+番外

他依旧做着地狱业火里爬回来的林幽篁,秋水在天清如月里,刚刚亲手杀了未婚夫燕双飞。他亲手制造的活死人,奉他的命清洗着整座庄园。

复仇自来是一件格外叫人愉悦的事,可那时候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罪孽和杀戮也不能让他有一丝愉悦,好像有人剜出他的心,风把胸口的空洞一寸寸研磨。

就在那时候,忽而有所觉,抬眸就看到那个人,隔着庭院的水榭瑶台朝他走来。

好像整个世界都微微一亮,有了色彩。

鹤仙人问他:“如果你是贺九,我才是幻影,为何我在这世间两百年,你才现身?”

他不知道,但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这两百年里,没有顾矜霄啊。

没有能叫他化形的帝流浆。

他是因为那个人,由一团恶念凝聚的幽魅化作人形。

每一次相遇,每一次相识,每一次相见,都叫他一点点复活醒来。

麒麟山庄西苑,他蒙上那个人的眼睛,轻慢似有若无的邪气,诱惑地问:“我是谁?”

听到宁静平和的声音,从容和缓:“你看,墨都滴到纸上了,帮我拿一张新纸。”

像花开时节的春雪,落到脸上甜丝丝的凉。

说来清冷,毫无温度,却叫人眷恋。

那个人回眸看他,清冷无尘的眼眸有漫不见底的宁静,轻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灵魂微微颤栗发抖,让他不知所措,就像跋涉走出九幽荒原,慑于这世界一无所知的圣境之美。

无数的话语凝结心口,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能徒劳的,呆呆地说一句,这个人,可、真好看啊。

在这懵懂茫然的失神中,他看到三百年前关押他的佛寺,那方漫长狭小的天窗一隅。

忘记了自己在等有个人回来找到他,忘记了自己在倾听仙鹤振翅的声音,只记得那度恶的钟声,人间上达神灵倾听的磬石之音,空灵又寂寞的好听。

“不方便说没关系。你们少庄主住的是西边,下次记得别走错了。”

……“我叫顾矜霄,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生气,想不起来没关系,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也一样。”

……“我会回来找你的。”“真的吗?”

……下一次见面,他一定为自己取一个,叫这个人记住的名字,想起他来就觉得美好微笑的名字。

“钟磬,我的名字叫磬。”

“鼓瑟鼓琴,笙磬同音,好名字。”那个人说,笔墨在纸上书写下这个字。

人间奏请于天上神灵倾听的声音,他的神灵终于听到了。

梧桐树下,魔魅钟磬和他的顾矜相依。

“知道你喜欢本尊,就算本尊失忆忘记你,也还是走到本尊身边来。忽然就心跳得很快,心里就像漫天在放烟花一样。我以为自己并非人类,孑然一身,无来处无归处,并无所谓。但世间有人记得我,爱我,我竟也是会像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失态无措。”

当时一厢情愿的自欺,原来竟是说中了啊。

就算他忘记了,那个人也还是回来找他了。

可是,明明第一个遇见的是林幽篁,可那个人走向了仙人一样完美的鹤酒卿。

是不是顾矜霄眼里的贺九,是鹤酒卿那样美好的仙人,而不该是魔魅钟磬?

可是,三百年前的贺九是什么样子的?

梦境像席卷颠倒天地的海水暗涌,钟磬又一次回到被他自己的剑兵解的那一刻。

回到他们相遇,回到那个九幽之下的荒原,回到他年幼之时的梦境里。

梦里,他还是一个婴孩。

生他的人说着憎恨的诅咒,将他弃于荒野。

他一声不哭,狼群仿佛也因为恐惧这天生罪孽的存在,不敢吃他。

养尸人收养了他,看中他天生罪孽的命格,想把他炼成半人半鬼之物,却被他反过来弄死了。

他拿了养尸人的钱去山下私塾上学认字,教书匠老先生很是严厉。

小孩子最是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可以随意欺负。他的书本总是被踩脏丢掉,要到处找寻,衣服不是脚印就是泥水。做了这些的人却先一步去老先生那里告状,于是他便还要天天挨罚。

有一天,几个骄纵的小姑娘又一次围着他吐口水,让家奴对路过打柴的他拳打脚踢。同窗的男孩子把他按在地上,逼他学狗爬。黄昏他发烧醒来,挣扎着出去了一趟……

第二日,听说私塾里的两个最是跋扈的男孩子,让一个女娃把几个小女孩骗出来,不知怎么玩闹中,有一个人被按到水里淹死了。他们害怕之下,干脆在私塾里放了一把火……

那个老先生最后被村里私下处死了。

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最高大凶狠的同窗,是这位老先生的老来子。

他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火光,谁说他是天生罪孽之体了,明明人间的人心比他更恶啊。

村里人做了这样的事,却有些心虚,总觉得到处鬼气森森,请来附近有名的道长来为亡灵超度。

一位道长看到人群里的他,问他愿不愿意跟随他去修仙问道。

他就跟着去了道观。

有一日,师父叫他去房中,目光晦涩看着他的脸,说你真美。

他弯着银灰色的眼眸笑了……

第二日师父尸解仙去,他便带着度牒遍访名山大川,寻访仙人。

有些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些是真正有本事的隐匿高人,他总有办法学会那些他想要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融会贯通。终有一天发现,所遇无一人能教他。

最后一位师父说,红尘人心是最佳修行之处。如此,便该去人间一遭了。

人间人心有何可修行的?不过是比谁更恶,难道还能恶过他这个天生罪孽命格吗?

值此之时,人间已然过了五十载春秋,正逢乱世。

他很简单便考到了功名,做官却不过如此,冷眼看着一群聪明人颠倒王朝,他们自己也成为乱军刀下鬼。

他又去投军,杀人的买卖最是直接。一步步高升到升无可升,他砍了那克扣军饷叫将士去送死的无能将军,扯旗自立。

挑了个他喜欢的地图,一路打进皇宫,那龙椅坐来却也不过如此。

站在那个位置上,果然把人心贪婪丑恶看尽,多少剔透玲珑心,都要蒙尘染黑。

他杀了很多人,有更多的人填充朝堂上的位置。

江山繁华,国库充盈,帝王的享受也不过一餐一衣。

他忽然发现,皇帝不过是替这群臣子卖命的苦力,还是被盯着下崽,世世代代要卖命的长工,真无趣。

他喜欢酒,很少却能醉。

唯独一次醉了的世界里,遇见一个人。

……

叮咚。

水滴击碎平静的湖面,层层涟漪平复,分不清水面之下和之上的世界。

白衣的仙人蒙眼的白纱缓缓脱落,露出一双银灰色瞳眸,无喜无悲的面容,淡泊超脱。

红衣墨裳的魔魅,好似玄衣泼洒朱砂,红瞳桃花眼潋滟冰冷,似笑非笑,轻慢凌厉。

钟磬眉眼微弯,呢喃:“贺九的过去,我也记起来了呢。”

鹤酒卿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说:“你的记忆跟我的不一样,我没有杀他们。”

钟磬忽而愉悦笑出声,眸光像月色温软桃花瓣,声音却冷漠:“要我赞美你是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吗?不愧是鹤仙人,可我是魔魅啊,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做一个好人,就是被人肆无忌惮踩在脚下,也要自缚双手不能报复,那我情愿做一个恣意妄为,满身罪孽的魔魅,至少畅快。”

“你真的是贺九吗?这世间会有人受尽欺凌,从腐烂的沼泽污泥里一步步爬出来,却纤尘不染满身清辉吗?”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