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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161)+番外

忽然的某个时刻,光从坍塌的缝隙里照进来,就像天上晦暗厚重的黑云破开,露出一缕月光。

漫长的黑暗里,响起脚步声,有一个好听的声音笑着问他:“这里真美,躺在这里看风景,会更好看吗?”

那时候,那时候的顾矜霄对此是漠不关心的。并不觉得有了这缕光、这个人,于他而言有什么不同。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未曾得到的时候,人是不在意,也不真的明白,什么是珍贵和美好。所以躺在那里,和走在外面,活着和死去,也就没有任何分别。

折断一枝花,踩死一只小动物。温驯的眼泪,灿然的笑容。晴天或下雨。被伤害还是被爱。都是一组毫无意义和区别的字句。

但是,当那个人在耳边描述,周围的花海如何随着天光星辰的变化而荣枯开落,是什么颜色的。花瓣轻薄柔软,比丝绸还娇贵。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顾矜霄走在荒凉死寂的沙漠里,沙子是湮灭的白骨,风吹不起。

不远处,那个早已经遗忘的人和声音,在说着过去的对白。

“躺着看的话,夜幕里,枝叶摇曳是银白色的。星辰的光从树叶缝隙洒下来,漫漫昭昭……”

枝叶漫漫,星光昭昭。风很轻,有人躺在他旁边,肌肤相触,便觉得一切都很好。

“现在起风了,快要下雨,星辰都被遮挡住了,花是淡淡的蓝色,像旧旧的白。不是月白色,月白色太素雅,这个颜色要更美。想象一下,梦里开出的花……”

梦里开出的花啊,那一定是黑暗里隐隐发白的蓝,绚烂晦暗,至美至恶。

“你笑的时候,很好看,比这里的风景都好看……”

那人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天真无忧,遥远又朦胧,美好的近乎无知虚妄。

像误入荒狱的小仙人。那时的他,一度觉得那个人,是个傻乎乎的笨蛋。

直到最后,他睁开眼,发现……这里只有白骨湮灭堆积的沙漠,没有花,没有星辰,什么都没有。

那个人也不是仙人,能出现在九幽虚危山的,怎么会是普通人?

九幽之狱,虚危之山,那里最多的,是天生天长的鬼魅。而顾矜霄之所以在那里,就是为了镇压这些失衡的,自人心里诞生的鬼物。

那个鬼魅是个傻乎乎的笨蛋,顾矜霄是被傻乎乎的笨蛋所骗的人。

被镇压的鬼,救了来镇压他的人。

“不对,你没有镇压我,你是我偷走的祭品。”

方士的梦就是这么奇怪,分明早已忘记,梦回当初,一字一句却又清晰重现。

唯有那个人的身影,是朦朦胧胧的雾。

当时被蒙着眼睛的顾矜霄看不到,现在的顾矜霄走入梦里,看见的也只是一团雾霭。

那真是一个,愚蠢又温柔的鬼魅。

人死为鬼,鬼死为何?

《幽冥录》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顾矜霄没有见过死去的鬼,只看到无形无声,消失无痕。

曾经有人问他,找不到是找不到,但找到了你又要如何?

不如何,他想,他只是想亲眼见一见,那个声音的主人。想知道,为什么要撒那么美的谎?

时间已经过了太久,久到,顾矜霄早已经放下遗忘,一梦却又复苏。

他踩着白骨黄沙走近,千里荒野,尸塚孤柩,那里应是躺着一个少年。身上的方士玄衣,朱砂绘以符咒,双眸遮以缟素。

无喜无悲,无爱无恨。比虚危山九幽地,所有的鬼魅都更像鬼魅。

但那个雾蒙蒙的身影,半跪在那里,撑着下巴,声音恬静美好,对那少年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啊。”

顾矜霄走近,一阵阴风吹来,棺椁里什么也没有。

他伸手遮了下眼睛,并不意外。

方士的梦不止是梦,他这是又一次回到当初那个地方了。

顾矜霄加快脚步,那不是随意可以旧地重游的地方。九幽地虚危山,无间之海,偶尔误入一次可以,想要再回去同样的地方,绝无可能。

这一次,他或许可以见到那个鬼魅了。

只要使用一次迴梦。

一般来说,很难做到。时间太久就无以为继,但是这里不同,这里时间法则是混乱的。

琴音在风沙里响起,四面淡青色的音波与白骨沙漠交叠,如同暗夜里开出的花,淡淡的蓝,旧旧的白,绚烂晦暗,至美至恶。

顾矜霄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他紧张地抿了抿唇。

被“幽蓝的花海”圈起来的地方,棺椁里复原当初少年的顾矜霄。

少年苍白的唇很秀美,两侧脸颊的线条却威仪冷峻,眼睛被厚厚的白纱蒙着,冷冰冰的躺着,仿佛永生不死的帝王躺在他的皇陵。

一个白蒙蒙的身影半坐在他的身边,清澈恬静的声音笑着说:“真好看啊,星辰的颜色淡了,天快亮了,天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里,正好洒在你的怀里。我可不可以躺在你旁边,看一眼?”

“嗯。”那黑衣的少年说。

“你真好。”那白蒙蒙的身影轻手轻脚睡在旁边,牵着少年顾矜霄的手,伸向半空去接,“感觉到了吗?”

顾矜霄眨眼,感觉自己躺在当初的地方,那温凉的手轻轻握着他的,举起来,明知道什么也没有,那一瞬却好像真的握到了破晓的第一缕天光。

他用另一只右手,轻轻拉开蒙在眼前的白纱,屏息静静地去看那个鬼魅,一眨不眨去记住他。

然后,看到咫尺之外一张清俊稚嫩的面容,笑容美好温暖,和他的声音一样,只除了一点。

那双眼睛无神放空,瞳仁是晦暗的灰色,分明也看着他,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顾矜霄在回望他。

还在笑着说:“起风了,这里的风会把所有的星辰都吹落,就像天下的花都落下来。”

怨气凝结的阴冷污秽的雨水落下来,滴到棺椁外的符咒结界上,发出小小的水花。

“很好看吧!”

顾矜霄下意识嗯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晦暗空洞温柔美丽的眼睛。

“很……很好看。”他轻轻地说,“我叫顾矜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那双晦暗可怖的眼眸,盛着温柔潋滟的光,眼尾弯成桃花的形状。在笑着回答他,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有越来越大的风雨冲破不复存在的符咒结界,骤雨转瞬隔绝开一切,不止是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和他,还有梦境和过去的边界。

……

顾矜霄睁开眼,面容沉静无波,许久,一只手缓缓抬起,遮住眼睛。

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微微不稳的声音,像是笑着,却孤寂:“那个人,是不是你?”

那张脸,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包括最后那个听不清,依稀却是两个字的名字,都很像一个人。

如果三百年前,那个被封印的异人,就是钟磬,一切就可以连起来了。

放走了祭品的人,自己便要背负起祭品的恶业,化身为新的祭品。等价交换,公平合理。

所以,他必须找到那把鬼剑,找到三百年前那个被封印的鬼魅,把欠他的还回去。

如果不是,也没关系。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找。

这个世界没有,就换另一个世界。既然结缘,既有欠下的因果业债,就一定会再次相见。

……

于此同时,鹤酒卿也从梦里醒来。

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没有蒙白纱,黑暗里,却也像是畏光一样紧紧闭着。

冷汗从额头鬓角流下,他轻轻的急促的呼吸,就像从一场过去的噩梦里逃离。

略微蹙着的眉宇,让那张黑夜里稍显清冷的面容,显得禁欲而超脱,然而即便如此,仍旧如世外仙人,不染尘埃。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捂着右眼,那里一阵灼烧,熊熊烈火,仿佛连灵魂都一起点燃。

比前两次都要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