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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99)

“三公子让季熊带话,死的可能是匈奴使臣。事情有些复杂,难保匈奴那边是什么反应。畜场和村寨都要增强防御,事情宜早不宜迟。”

熊伯颔首,正想再问,木屋的门被拉开,虎伯带着一身风雪从门外走入。大概是赶路太急,哪怕有皮帽遮挡,脸仍被冷风吹得通红,眉毛上结着冰霜,口中不断呼出白气。

季豹跟在虎伯身后,样子也没好多少。只是年轻人火力旺,进到室内,被暖风一熏,摘掉皮帽时,发际冒出一层油汗。

两人同赵嘉见礼,围着火炉坐下。

虎伯饮尽热汤,放下木碗,询问赵嘉是否有急事,才将他和季豹一同叫来。

“确是。”赵嘉颔首,将之前发现匈奴人尸体的事详述一遍,又提到魏悦让季熊传话,最后道出自己的担心。

“匈奴会发兵南下?”熊伯和虎伯都是皱眉。

云中太守威名之盛,匈奴本部都要绕道。

去岁匈奴别部和蛮部袭击边郡,主要是匈奴本部为了减丁,驱使他们来送死。换成匈奴本部,未必会不管不顾来找魏太守拼命。

“事情难料,不能心存侥幸。”赵嘉摇头道。

草原有混乱的征兆,终究还没有真正大乱。

匈奴的凝聚力不比早年,战斗力始终还在。尤其是隶属于本部的骑兵,各个骁勇善战,全都不容小觑。据历史记载,就在数年之后,景帝病体垂危,匈奴本部的骑兵甚至打到汉朝腹地,火烧甘泉宫。

虽说历史已经发生改变,魏尚没有去世,依旧坐镇边陲,挡住恶邻从云中南下的道路,边军也提前配备马鞍马镫,战斗力大幅度提高,但凡事不能全从乐观方面去想。

赵嘉一番解释,熊伯和虎伯陷入沉默。

他们都曾走上战场,和匈奴真刀真枪的拼杀过,知晓赵嘉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如果匈奴人不惜损失,决心要和魏太守硬碰硬,提前防备总是没错。

“凡事有备无患。”赵嘉道,“畜场这里交给熊伯,暂时收缩巡视范围,抓紧在围栏外铺设陷阱。”

事情涉及到匈奴人,再谨慎也不过分。

即使匈奴人不来,陷阱照样可以提防野兽,不算是白费力气。

“村寨中交给虎伯,尽快联系鹤老加强防御。青壮忙不过来,召集全村人一起动手,无论如何不能出现纰漏。”

如果是实力悬殊,实在挡不住,赵嘉无话可说。但事实证明,匈奴人也是两个肩膀扛一颗脑袋,只要准备充分,不来则罢,如果敢来,照样可以进行反杀,让这群强盗好看。

当然,事情也可能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匈奴人自己先打起来,乱成一锅粥,无暇南顾。

如果出现这种结果,对汉朝来说绝对是好事。

然而,就像他之前所言,事情不能全从乐观方面去想,从最糟糕的角度去思考,才能真正做到防患于未然。

“熊伯,让人开库房,将储备的木料取出来,多准备一些投枪和木箭。”赵嘉话锋一转,“我之前请三公子帮忙,得了一些草药和蛇毒,涂抹在箭头上,中箭者数息就会毒发。”

“郎君尽管放心,库房中木料充足。如果不足,还有破损拆下的木板,都可以再加使用。”熊伯笑道。

赵嘉点点头,视线转向虎伯,口中道:“我这段时日都会留在畜场,村寨那里劳烦虎伯照看。知会鹤老,尽可能增强防备,抓紧再造一座箭楼。”

“郎君放心。”虎伯点头。

“季豹,”赵嘉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健仆,“你稍后带人前往卫氏村寨,将事情道与阿姊。其后如何安排,听阿姊吩咐即是。”

“诺!”

季豹抱拳领命,见赵嘉没有其他吩咐,当即起身离开木屋,点出三名青壮,策马驰出畜场,赶往卫氏村寨。

“郎君要一直留在畜场?”虎伯问道。

“对。”赵嘉颔首,目光坚定。

一年之前,遇到匈奴南下,他会选择带人离开,在村寨中固守。如今情况发生改变,不提畜场中的牛羊和骆驼数量之多,土垣之内未必能盛载得下,以他之志,势必要和匈奴对一对刀锋。

“抓紧加固围栏,深挖陷阱,多备投枪弓箭。我明日入城一趟,请示魏使君,看是否能在畜场内制一批毒烟筒。”赵嘉一项项数下来,熊伯和虎伯一同查缺补漏,将畜场的防卫系数不断提高。

“生在边郡,总要同匈奴拼一拼刀子。”赵嘉折断一根木条,丢进地炉中,“我意从军征,饮马草原,杀尽匈奴,尽己所能,为边地父老除此祸患!”

火焰瞬间腾起,映红少年黝黑的双眼。

“请长者助我。”

熊伯和虎伯站起身,如当年追随赵功曹,正身行礼,抱拳应诺。

“仆等一息尚存,必追随郎君左右。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两名老仆先后离开木屋,各自下去安排。

赵嘉拿起火钳,拨动烧成炭状的木条,笑着看向卫青,道:“匈奴要来了,阿青怕不怕?”

“不怕。”卫青挺直脊背,表情坚毅,压根不像个五六岁的孩童,“我能开弋弓,能射鹰,一样能杀匈奴人!”

“好,有志气。”赵嘉笑着揉了揉卫青的头,“去告诉阿信他们,每日午后随我习字,练骑射的时间增加半个时辰。再让熊伯开畜栏,给你和阿稚几个挑些健壮的马驹。”

“谢郎君!”

“去吧。”

“诺!”

卫青满脸兴奋,终于有了孩童模样。

目送他离开木屋,赵嘉摇头失笑,又拿起火钳,拨动两下木炭,视线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久久陷入沉思。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冷。

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形成白色的雪帘,相距不到十米,竟看不清对面人影。

一场雪灾无可避免,边郡如此,草原亦然。

单于大帐中,各部首领围坐,表情各异。军臣单于高踞上首,盯着趴在地上的裨小王,面沉似水。

听到兰稽的死讯,右贤王当场就叫嚷着要带兵南下;左贤王嘴上没说什么,神态中却满是幸灾乐祸。

裨小王的胳膊和腿上带有箭伤,背部还被划了一刀,至今尚未痊愈。除他之外,同行的匈奴贵种尽数死绝,倒是别部随员回来不少。

据他所言,汉人全无恢复和亲之意,一味的搪塞拖延。兰稽看破汉人的诡计,决意北返,不想遭汉人中途截杀。

“有别部和汉人串通,在背后放冷箭!”裨小王咬牙切齿。

别部放冷箭是真,和汉人串通纯属于胡说八道。

裨小王和几名匈奴官员阴谋刺杀兰稽,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手之后,又被同行的别部随员围杀。裨小王急中生智,大喊本部贵种尽数身死,他们回到草原不好交代,断无生路。如果留他一条性命,他愿意在单于面前帮忙遮掩,将罪名全都推到汉人身上。

裨小王言之凿凿,甚至当场发誓,这才勉强保住脑袋。不料想,刚刚见到军臣单于,他就立即反口将别部咬出。

“你说别部和汉人串通,为何旁人尽死,偏偏留你性命?”中行说突然出声。

“我、我假意说服他们,说我会在单于面前帮其遮掩。”裨小王手心冒汗。

中行说正要再问,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单于护卫入内禀报,几名从南归来的别部随员杀死看守他们的匈奴勇士,抢夺马匹冲出营地。

“单于,就是他们串通汉朝!”裨小王大声道。

军臣单于大发雷霆,当场下令,命右贤王和左贤王各自出兵,屠灭这几支胆敢反叛王庭的别部。

殊不知,等本部骑兵抵达,别部的营地早已是空空如也。

裨小王心怀鬼胎,打着事后反口的主意,别部官员也是一样。他们表面激烈争执,背后早已有了打算,借裨小王拖延时间,暗中派人联络部落,趁本部尚未察觉,集体向南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