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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85)

“天子不愿临江王娶妻?”窦太后声音微冷,连称呼都变了。

“阿母,我不是此意。”

“那是何意?”窦太后声音冷厉,“我闻朝中有人告发临江王,一月之中就有三次,都是些微末小事!天子不斥这些小人,任其肆意攻讦临江王,是作何打算?”

“阿母,此乃律法。”

“律法?休要和我提律法!”窦太后突然冷笑,“当年你杀吴王世子,你父可用律法处置于你?”

景帝脸色微变。

“阿启,我知你是为太子着想,但你要记住,临江王同为你子!为太子削其权,除其国,乃至发配边郡都可,绝不可动其性命!”说到这里,窦太后放缓语气,“一旦开了这个头,后代仿效,汉室将会如何,阿启可曾想过?”

景帝沉声应诺,只是仍没答应以武强侯家女郎为临江王妃。

窦太后没有坚持,也没有再提其他人选,待景帝离开长乐宫,立即召来少府,命其取日前择选的傅亲女郎名单。

“将最优几人录名,带来长乐宫教几日。明岁开年,两人赐临江王,余者分赐鲁王、江都王和胶西王。”

“诺!”

少府不明白为何要从傅亲女子中选,这与先时定下的章程截然不同。但太后既然下令,断无旁人质疑的余地。当即捧着名册退下,亲自前往永巷,将择定的家人子选出,另外进行安置。

云梅是第二个被唤名,依吩咐带上包袱,同另外几名女郎一起被带往长乐宫。

少女们都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少府自然看出她们的心思,等少女们安顿下来之后,笑道:“太后下旨,明岁开年,赐家人子入诸侯王府。”

诸侯王府?

乍听此讯,少女们愣在当场,半晌无法做出反应。

少府也不计较,命宫人照管好她们,好生加以教导,即转身往太后处回禀。

“长者请留步!”云梅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砰砰乱跳的心,压抑住不断涌出的狂喜,努力回忆在永巷学到的规矩,正身向少府行礼。

得到云梅提醒,少女们陆续上前行礼,面上带着潮红,眼底都有喜意。

少府着重打量了云梅几眼,受下几人的礼,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房门合拢,少女们互相看看,想要笑,出声却是哽咽。实在压抑不住,干脆彼此拥在一处,捂着嘴,将头埋入同伴的颈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入诸侯王府,或许也将蹉跎半生,但至少留在汉境,只要活着,终能有和家人相见的一日。

哭过之后,少女们似乎都被抽干力气,暂时抛开礼仪,或是背靠背、或是彼此依偎,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再出声。

云梅独自靠在榻边,取下发上的银钗,摩挲着钗身上的花纹,想到择选时发生的一切,略微有些出神。

“阿梅,这钗是家人给你的?”一名少女转过头,好奇道。

“不是。”云梅抬起头,微笑道,“是择选当日,同村寨的女郎所赠。”

“旁人所赠?”少女更加好奇。

“对。”回忆起当日,云梅笑意更盛,“女郎告诉我,日子是人过的,路是人走的,就算没有路,用刀砍也要砍出来!不管去哪里都要活着,更要活得好。”

听完这番话,少女们终于明白,为何云梅将银钗看得如此珍贵,时时刻刻不离身。

“女郎还说,赵郎君许诺,早晚有一日马踏草原,屠灭匈奴!”

“边郡郎君哪个无此志向?”一名少女皱了皱鼻子。

“赵郎君不同。”云梅摇头。

“哪里不同?”

不等云梅回答,另一个面容娇艳的少女转过身,说道:“我记得阿梅出身云中,你言的赵郎君可是沙陵赵氏子?”

“确是。”云梅颔首。

“沙陵赵氏子?”

有少女听过赵嘉的名头,也有的没听过。没听过的占多数,都是面带疑惑的看向云梅。

“驯牛之法即赵郎君所献。”

提到驯牛之法,少女们多少都了解一些。由此展开话题,听云梅讲述赵氏畜场、新的耕种方式和新犁,不由得越听越入神,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惊叹。

“我弟在畜场附近牧羊,同那里的童子一处玩耍。孙媪看到他们,常会每人分两个包子,还有夹肉的蒸饼。我弟回家说后,阿翁觉得过意不去,到林中打了黄羊送去,结果同被留饭。回家同阿母说,被阿母一顿数落。”

云梅说得有趣,少女们不时轻笑出声。

“原本我练习骑射,是想到畜场中做工。”云梅叹息一声。

父母要为她觅得良人,宁肯交钱粮也不愿她早嫁。少女也早早做了打算,怎知一场择选,将计划全部打乱。

少女们的笑声渐渐停住。

良久,一个圆脸的少女道:“别叹气,咱们不用再去草原,都该高兴才是。纵然去诸侯王府,远离家人,只要活着,终能有相见的一日。”

“对!只要王爷王妃宽仁,未必不许我等见家人。”

少女们彼此安慰,气氛很快又好了起来。继云梅之后,各自叙说家乡风景,言及里聚间的种种,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住。

她们这才发现,平日里不关注的小事,回忆起来竟是格外清晰。甚者,连芦花鸡每日下几枚蛋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我还记得!”有少女一拊掌,惊声道。

少女们先是一愣,听过解释之后,当场笑不可抑制,仿如花枝乱颤,黄莺初啼,凝成刹那美景。

为保万全,魏尚的奏疏并未示于朝中,仅有入宣室的重臣知晓。

不过,随着朝廷大批铸造甲胄马具,快骑连续数日出长安奔赴边郡,宗室官员或多或少都听到些风声,依各种线索进行推断,只要不是脑袋转不过弯,很快就能串联成线,猜得八九不离十。

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滞留长安的匈奴使臣。

断定天子正练强兵,并已有了进展,谈判官员放开手脚,一边怼得兰稽七窍生烟,一边绢帛美食送上,引得使团众人乐不思蜀,恨不能就此住在长安。

和亲的章程一直拖着,兰稽再是脑袋塞棉花也能察觉不对。

终于,在又一次谈崩之后,兰稽确信汉人没有诚意,不过是在拖延时日,当尽快动身启程,请单于发兵南下,打到汉朝的边郡,长安不松口也得松口!

为让众人动身,兰大当户大发神威,再次刀砍随员。

这次不是砍伤就罢,而是当场砍死两人。众人这才明白,兰稽不是说笑,再敢拖着不走,他真会杀入。

裨小王心怀鬼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兰稽,更“忠心”建言,若是汉人不肯放行,凭他们未必能杀出去,不如假意答应汉人的章程,出长安后就快马加鞭,以防事情有变。

兰稽毫不怀疑,拍着裨小王的肩背,大赞他忠心有谋略:“回到草原,见到右贤王,我为你请功!”

裨小王满脸激动,用手捶着胸口,向兰稽大表忠诚。等背过身去,离开兰稽视线,同几名匈奴官员交换视线,双眼放出凶光,满面俱是狰狞。

草原上,赵嘉一行抵达拓跋部的驻地,婉拒拓跋诘入营地的邀请,选在距羌人一里外扎营。

在营地建起之后,领队分出一部分护卫巡逻警戒,带领余下掀开蒙布、解开绳索,将车上的货物卸下部分,展示在羌人眼前。

商队携带的盐和粮食装不满两车,但在草原价贵,加上绢帛,倾拓跋部全力也未必能吃下。

开价的是乌桓商人,盐粮的价格不是翻番,而是十几倍的上涨。赵嘉以为自己听错,不想对面的羌人半点不觉得被坑,反而表示这价很合理。

“郎君莫要觉得奇怪,早年间盐价更高。有蛮部在草原深处,常年不见商队,只能从其他部落手中市盐,价格还要高上数倍。”

最重要的是,从商队手里换盐,不用担心里面掺一半的沙子,更不用担心生意刚刚做完,转身就被对方拔刀子捅死,连牛羊带换来的货物一起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