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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78)

刘舍的意思很清楚,匈奴漫天开价,长安坐地还钱。反正和亲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意见不能统一,谈上一年半载又有何妨。

匈奴真要挥兵,边郡太守也不是吃素的。如魏尚一般,粮草军伍充足,照样能把匈奴砍得满地找牙。

君臣在宣室议事,少府不敢打扰,恭敬的立在殿外。结果等了半晌,宣室的门始终未开,反倒等来了中尉郅都和三个形容狼狈的少年。

中尉掌徼循京师,说白了就是主管京畿治安。

郅都出任中尉以来,长安城内的纨绔子没少被收拾,甭管是皇室外戚还是侯爵贵人,只要犯到他手上,最轻也要到囚牢中关上几日。

认出少年之一为平阳侯曹时,少府不由得皱了一下眉。有心询问两句,碍于郅都的威名和冷脸,不得不打消主意。

不过,能让郅都来未央宫请见,而不是一关了事,想必这三个少年做的事很不寻常。纵然违法也情有可原,而且是能让“苍鹰”网开一面的缘由。

又过了大概盏茶的时间,殿门终于开启,御史大夫刘舍从殿内走出,看到郅都和三名少年,惊讶不亚于少府。

“郅中尉,此乃何故?”看到深衣染上尘土、样子很有些狼狈的曹时三人,刘舍难掩好奇。

“见过君侯。”郅都下巴方正,长眉星目,嘴角微微下垂,眉间纹极深。加上常年都是一个表情,连家人都少见他的笑模样,能止小儿夜啼绝非浪得虚名。

“平阳侯三人与人相殴,犯律条。殴者为匈奴,故请见天子。”

刘舍恍然大悟,少府同现出明了之色。

曹时三人满脸不服气,碍于郅都的凶名,又是在未央宫,到底是闭紧嘴巴,没有当场出言争辩。

知晓此事无需自己插手,刘舍直接离宫,郅都和少府则被召进宣室。

少府先传太后之言,得景帝颔首即告退离开。哪怕再是好奇,终归不能久留。不过心中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必要着人打听,再将此事禀于太后,说不定能博太后一乐。

待少府离开,郅都将曹时三人所为上禀景帝,全程陈述事实,话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景帝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个少年,半晌才转向郅都,问道:“可出了人命?”

“回陛下,无。”

人命的确没出,只是几个匈奴人被群殴,伤得不轻。

在汉家主场开片,不少长安百姓都参了一脚。团团包围之下,匈奴人再凶悍也是白搭,照样得被切菜。

郅都接到消息时,挨揍的匈奴人全都倒在地上,脸肿得像猪头。

不过必须承认,这几位的抗击打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换成普通人被轮番群踹,伤到如此地步,估计连站都站不起来。这几位倒好,还能蹦高爬起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叫嚷他们是使臣。

殴打使臣和殴打匈奴人是两个概念。

在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郅中尉当机立断,命人将几个匈奴人抬走治伤。匈奴人也不是傻子,猜出对方的目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声音反而提得更高。

他们显然不知晓苍鹰的名号。

郅中尉目光一冷,军伍直接下黑手,原本还能活蹦乱跳的匈奴人,当场挺直被抬进了官寺。医匠治伤时还颇为奇怪,除了被殴打的痕迹,这几位脑后的大包未免太过整齐划一,连位置都不差分毫,明显是“熟手”所为。

了解完整个过程,景帝收起笑容。

曹时三人感到压力,心中都开始惴惴。

“市中殴当惩,然情有可原,罪责可免。数倍于胡却不能取其命,需中尉动手扫尾,不可免,该罚!”

此言一出,郅都的表情没有变化,曹时三人傻在当场。

“陛下……”曹时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以为会遭到严斥,结果教训倒是教训了,却和预想中相差十万八千里。天子不罚他们和匈奴人动手,却罚他们下手不够狠?

少年们不敢交换眼神,更不敢小声说话,就只能继续发傻。

“此次不惩,记住教训,回去后勤练骑射刀剑,莫要再出此等笑话。”景帝道。

刘彻对曹时三人印象极佳,忙对他们使眼色。曹时足够机灵,当即俯身行礼,口称“谢陛下不罪”。

先代平阳侯早逝,曹时年纪虽小,却是实打实的侯爵。真要责罚,于郅都也有些棘手。毕竟他们揍的是匈奴人,如果因此被抓,合法却不合民愿,郅都肯定会遭到不少骂声。

被人指为酷吏,郅都半点不以为意,始终一派坦然。为匈奴人惩一侯爵,郅中尉表示不能背锅,用拳头砸碎、用脚踹碎都成,就是不能上身。

景帝这样的处置,恰好是帮郅都解围。

天子亲口免惩,身为臣子,自然不好开口反对。

看向冰块脸的郅中尉,景帝笑道:“至于那些匈奴人,可暂时关押。如匈奴使臣上门,让他来寻朕。”

“敬诺!”

郅都领命离开,曹时三人被留在未央宫。景帝命宦者召医匠,仔细查看三人伤势。确定仅是擦破点皮,并无大碍,才让医匠退下。其后命人送上蒸饼和蜜水,简直就是在犒劳三人。

看到夹肉的蒸饼和包子,少年们一起咧嘴。

“此乃太中大夫敬上,出自云中郡。”景帝用筷子夹起包子,分别放到刘彻和三个少年面前的漆碗里。

“谢陛下!”

少年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和拔高的身量成正比。加上刚打过一架,肚子早就开始叫,三两口吃完一个包子,饮下半盏蜜水,视线落到蒸饼上,满满都是渴望。

景帝笑了,将蒸饼推到三人面前,很快又成空盘。被三人带动,刘彻也吃得肚子滚圆,放下筷子时,才意识到自己吃了平时一倍的饭量。

“多吃才能长得好。”景帝笑着拍拍刘彻的头。

曹时三人打着饱嗝离开未央宫,刘彻和他们走在一处,好奇询问他们开片匈奴的经过。

少年们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加以讲述。曹时更挥舞着拳头,重现他是如何揍青匈奴人的眼眶。

“匈奴犯我疆土,着实可恨!他日必要斩尽这些胡寇!”

四人一边走一边说,中途遇上韩嫣,队伍变成五人。

弓高侯和先代平阳侯有些交情,韩嫣和曹时几人不算陌生。谈起出击匈奴,少年们都很兴奋。曹时更小声问道:“殿下,陛下正练精骑,可有此事?”

曹时有爵位,知晓朝堂之事不算奇怪。

“确有。父皇严令,不可让匈奴人知晓。”刘彻似被曹时的情绪感染,四周看看,小心的放低声音。

曹时笑容更胜,双手握拳相击,转身就要往回走。

“阿时,你去哪里?”另一个少年拉住他。

“去请见陛下,我要去边郡,就去云中郡!”

“别胡闹,快回来!”

若是曹时再长五岁,事情还有可能。现如今,单以曹时的年龄和身份,景帝就不可能点头。

阳信公主恰好从殿前经过,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皱眉。

自从被王皇后严令抄写《道德经》和《庄子》,阳信的性格再不如之前浮躁,但这种强扭的沉稳总会给人一种违和之感。

对于椒房殿,刘彻亲近一段时日,又开始变得疏远,姊弟俩也不常见面。此刻遇见,见阳信似有话要说,刘彻不肯多留,匆匆见礼,拉着曹时和韩嫣转身就走。

望着刘彻的背影,阳信咬住嘴唇,想要发脾气,想起被关在殿中的时日,到底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带着宫人继续前行,行路时脊背挺直,一举一动都似在模仿王皇后。

翌日,景帝结束朝议,当即前往长乐宫。刘彻要听太傅讲《春秋》,并未跟在景帝身边。

想起窦太后所提之事,景帝面露沉思。

皇子的婚事需要早定,几个公主年纪渐长,也需早些看一看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