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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73)

“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如此一来,纵是再有心,也挑不出半点不妥。”卫青蛾笑道。

赵嘉张张嘴,见少女神情轻松,笑容爽朗,到底是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临到午时,赵嘉被卫青蛾留饭。

看到少女脸上的伤口,卫媪果断将葱韭和酱撤了下去,甚至不许少女吃肉。卫青蛾反对无效,只能看着赵嘉吃肉喝汤,自己没滋没味的咬蒸饼,目光非一般的“凶狠”。

赵嘉玩心大起,故意放下筷子,撸起袖子,抓起一条烤得喷香的羊肋啃。

“阿多,礼!”卫青蛾咬着蒸饼,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赵嘉咽下羊肉,饮下半盏羊汤,用布巾擦拭干净嘴角和双手,笑道:“阿姊说什么?”

卫青蛾终于怒了,随手抄起木勺就要砸向赵嘉。知晓卫青蛾不会真砸,赵嘉连躲都没躲,反而舒展眉眼,哈哈大笑。

少女绷不住,也被逗笑了。

姊弟俩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倒影,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同样笑得不可自抑。

卫夏不明所以,满脸都是问号;卫秋半掩檀口,眉眼弯弯。

卫媪被笑声引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咳嗽一声:“女郎,礼!”

本要止住的笑声再次扬高,少年和少女近乎笑出眼泪。等到笑声停止,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差点当场仰倒。

“阿姊,尘埃落定之后,需当剪除后患。”赵嘉低声道。

“我知。”卫青蛾又拿起蒸饼,用力咬上一口,搭配热汤送下腹,“先用饭,饱食后再言他事。”

姊弟俩又开始用膳,都是胃口大开,将卫媪准备的蒸饼和羊肉全部吃完,连腌菜都不剩半点。

太守府内,魏尚放下魏悦送回的竹简,端起漆盏饮了一口。主簿和五官掾前来回禀,言郡内良家子俱已摘录,凡录名者都将于近日入城择选。

“由主使择定即可,不必回我。”魏尚打定主意不插手,连名单都不欲过问。

五官掾尚有政务,很快领命离去。

主簿落后一步,将赵嘉所为告知魏尚。对郡中大佬而来,城中的一切都不是秘密。赵嘉突然大手笔换金子,自然逃不开主簿的眼睛。联系书佐透出的消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似阿多所为。”魏尚笑了笑,半点也不感到惊讶,“用粟麦换金,想必家中已空。待到长安来人启程,我命人送车绢去。”

“我家中亦有绢,色艳,不为妻女所喜。赵郎君欲遣人出塞,无妨一并相赠。”主簿道。

“你言赠他不会收,言为市牛羊即可。”

“这……”

“换回来,留在阿多的畜场里养着。”魏太守一边笑,一边打开木匣,取出一块饴糖送到嘴里,随后将木匣推到主簿跟前,“吃糖。”

主簿十分自然的取出一块,和魏太守一起咔吱咔吱地咬了起来、

“使君有意助赵郎君扩大畜场?”主簿在魏尚手下多年,听他提到牛羊畜场,很快推断出背后之意。

“然。”魏尚吃完饴糖,端起漆盏饮下一口。

“可惜年岁太小,不然让我儿带去原阳城一同历练。大好儿郎总要马踏草原,砍掉几颗胡人头颅,方为建功立业之道。”

主簿点点头,不用魏尚让,自动自觉将手探入木匣,又拿出一块饴糖。

“赵郎君聪慧,行事有章法,甚效赵功曹,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太守主簿对坐议事,等到诸事议定,一匣子饴糖也少去大半。看看匣子,主簿果断又拿起两块,麻溜的起身告辞。

魏太守重新展开竹简,审阅魏悦记下的练兵诸事,神情一片肃然。

待到择选之日,被录名的良家子都由父兄家人送往城内。卫青蛾父亲战死,亦无同胞兄弟,赵嘉提前赶往卫氏村寨,准备送她入城。

天刚放亮,垣门就已经打开,五六辆大车鱼贯而出,车上是等待择选的良家子,其中就有公孙敖的从姊,还有牧羊孩童阿陶的长姊。

女郎们的父兄或坐在车前,或骑马行在车辆左右。

队伍沉默前行,气氛凝重,无一人出声。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耐不住,对坐在车上的妹妹道:“阿妹如能入选,此去长安就为贵人,届时莫要忘记为兄。”

少女不出声,陪她坐在车上的阿陶双目喷火,怒视马上的兄长,想要开口,却被少女一把按住。

“阿姊,阿兄怎能如此!”

“不用理他。”少女容貌秀丽,看着马上的青年,眼底泛着冷光,直将对方看得打了个哆嗦,不自在的转过头,才收回视线,叮嘱孩童道,“如我入选,你要记得孝顺阿翁阿母。如果我能活着,必要挣出一个前程,让阿翁阿母和你都过上好日子。”

少女抱紧孩童,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双目合拢,泪水滑过眼角,浸入孩童的发中。

“真是,明明是好事……”青年不记教训,又嘟囔一句。

破风声陡然袭来,坐在车前的中年男子面带沉怒,扬起长鞭,啪地一声甩了过去。青年本能的举起手臂格挡,不想鞭子力道太大,直接绕过他的前臂,将他从马背拽到地上。

“阿翁?”青年握住手臂,满脸不可置信。

“给我滚!休要让我再看见你!”中年男子收回长鞭,脸颊因怒气抖动。

青年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车队走远,不知如何反应。

少女抱着孩童,看向父亲高大的背影,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中年男子打断。

“阿梅,是我没本事。”中年男子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别怨阿翁。”

“阿翁,我不怨。”少女松开孩童,移到中年男子身后,安慰道,“阿翁,我不一定入选。就算要去长安,也未必没有前程。”

男子叹息一声,用力攥紧马鞭。

少女回到原位,重新将阿陶抱进怀里,轻轻摇着:“阿弟,去城内还早,睡一会。”

孩童将头埋入少女怀中,压抑住模糊的哽咽。

队伍继续前行,其他车上的少女也和阿梅一样,都在尽力安慰家人,只是效果并不显著。行至中途,这些敢同匈奴拼命的汉子都是眼眶发红,大手握成拳头,用力得关节发白。

卫青蛾的马车行在车队之后,赵嘉策马走在旁侧,听到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两人陷入沉默,再未出一言。

良久,少女才道:“阿弟,你言要马踏茏城,可作数?”

“必当践言。”赵嘉眺望北方,郑重发下誓言。

队伍行至城门前,天已大亮。

从各县赶来的大车络绎不绝,在城门前排起长队。

择选地在宦者的下榻处,鉴于窦太后的命令,章程和以往略有不同,不过大体还是家世相貌为重。

沙陵县的良家子排在最先,卫青蛾先父有爵,曾在郡内为官,第一批得主使亲见。

少女脸颊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先前用了草药,痂都已脱落,再覆上一层薄粉,一点看不出是新伤,俨然是多年前留下的疤痕。

得书佐提醒,知晓眼前少女就是卫青蛾,宦者特意多看了两眼。见到少女脸颊上的疤痕,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又变成笑意,对记录的书佐道:“面有瑕,貌为中下,不取。”

“诺。”

书佐展开名册,拿起刀笔,将卫青蛾的名字划去。随后又展开另一册竹简,记下落选的因由。

赵嘉等在院外,并不知道里面情况,难免心生焦急。

直至院门打开,卫青蛾和另外几个落选的女郎走出,赵嘉才终于松了口气,大步迎上前:“阿姊,一切都好?”

卫青蛾颔首,见赵嘉命健仆去赶大车,当下拉住他:“阿多,路窄,车过不来,我骑马。”

赵嘉没有异议,转身时发现少女鬓角微松,惊讶道:“阿姊,你的银钗呢?”

“送人了。”卫青蛾从腰带里取出一条布巾,将乌发系在身后。和赵嘉一起行至街尾,从健仆手中接过缰绳,利落的跃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