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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7)

“防备还是要防备的。”少女道。

“这我明白。不过也无需太过紧张,无论如何沙陵县治于云中郡,张县令即便要动手,也不可能毫无顾忌。”

再是嚣张,魏尚终归是他的顶头上司。

灌夫的确权利不小,可也不能随便捞过界,以一个诸侯国丞相的身份插手边郡。要是他真这么干了,绝对是在找死,估计魏太守做梦都会笑醒。

“总之你心中有底就好。”少女轻舒一口气,发现碳火不如之前旺,当即令女仆将烤架移走,并送上新碳和热汤。

“放心吧。”赵嘉笑道。

“你这么说,我就信。不过要是真丢了畜场,我可是会找你要那一万钱!”

“是,阿姊放心!”

见赵嘉正色拱手,少女又被逗笑,转而道:“你日前说生豆芽,还要制造石磨,可有了计较?”

“正在准备,只要有结果,必然先给阿姊送来。”

“我这里不急,得了好东西,先送魏使君府上。”少女叮嘱道。

“我明白,必不会忘。”赵嘉凝视飞跃的火焰,眼底映出两枚橘红。

“对了,三公子回来了吧?”少女话锋一转。

“阿姊如何知道?”赵嘉讶然。

“日前骑兵入云中城,我家健仆去市盐,恰好见到。”少女说道,“我记得三公子待你极佳,你的字都是他教的。去城中时,不妨当面拜会,年少相识,总不好就此生疏。”

赵嘉没出声,只是一脸古怪的看着少女。

“为何这般看我?”少女奇怪道。

“如此叮嘱,不似姊姊,倒似阿母。”

少女瞪圆双眼,抄起拨碳的火钳就要丢过去。

赵嘉连忙举袖遮头,佯装害怕道:“阿姊,不能扔,会破相的!”

屋外的女仆听到声响,小心往门内观瞧,发现自家女郎面上带笑,显得精神奕奕,重新将门关上,回到原位,紧了紧身上的短袄。

片刻,一只芦花鸡突然从墙头飞落,显然是从前院过来,女仆迅速起身,一把抓住鸡翅膀,倒提在手里,动作干脆利落,熟练异常,显然已做过无数次。

掂掂芦花鸡的重量,女仆决定今日晚膳为女郎熬制鸡汤。

赵嘉的担忧没有错,他和卫青蛾谈论新任沙陵县令时,这位话题中的人物也在研究自己。

沙陵县官寺建造于高祖年间,几次遭遇战火。虽得以重新修缮,仍不免有些破败。

官寺外的土墙都呈斑驳之色,尤其是靠近大门的部分,一段采用秦朝夯土之法,另一段则由泥土堆砌,显然是不同时期制造。

走进官寺大门,和民宅一样都是土路,屋顶上的瓦当也十分朴素。

进到正堂,才能感受到官寺应有的肃穆气氛。再到二堂,能见县中少吏在搬运竹简,不时扬起一团灰尘。

二堂之后则是县令的居所。

屋内并未点灯,略显昏暗。

一张矮几摆于室内,上面堆有十数卷竹简,数片木牍,并有刀笔置于一侧,墨块则随意的放在一边。

张通坐在矮几后,没有戴冠,仅以布巾裹住发髻。双手展开一卷竹简,看着其中内容,眉心越锁越紧。

少顷,张通将竹简放下,唤来守在门外的老仆。

“区区一个孺子,手握善法,其贪而不欲惠民,我当取之!”

第六章

用过午饭,同少女商妥一应事宜,赵嘉起身告辞。

卫青蛾亲自送他到前院,并道:“你言之事,我会请乡老代为办妥。我父曾救他子性命,此事无需冒太大风险,他必不会推辞。”

“人心总归难测,阿姊务必小心。”赵嘉从健仆手中接过缰绳,对少女道。

“我自有计较。”少女展颜笑道,“快些把牛羊市出,雪融后多开田亩才是正经。还有,别忘了去太守府拜会,三公子那里莫要生疏。”

“我知。”

赵嘉踩上绳扣,纵身上马。单手拉住缰绳,骏马踏动前蹄,后退两步,口鼻间喷出白色热气。

“五日后我再来看阿姊,阿姊那万钱必定妥当!”

话落,不等少女瞪圆双眼,当即挥动马鞭,骏马扬开四蹄,早奔出一段距离。

距垣门不到五十米,突然飞出两只芦花鸡,一前一后,即便是飞在半空,依旧高声鸣叫,脚爪相对,打得分外热闹。

一只恰好撞在马头上,骏马被惊了一下,发出嘶鸣。好在赵嘉的骑术还算熟练,稳稳操控缰绳,没有发生意外。

芦花鸡飞上院墙,立刻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踩着石头爬上墙顶,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抓住目标。

芦花鸡很是彪悍,翅膀脚爪一起挣动,扭头就啄在少年手上,伤口很快渗出血丝。

少年吸了吸鼻子,眼圈红都没红,看向站在墙下的母亲。见后者点头,当即将一只芦花鸡丢下去,另一只抓住翅膀,单手一扭,咔嚓一声,刚刚还挣扎不休的芦花鸡被扭断脖子,再不见之前威风。

“给郎君压惊。”

少年从墙上跃下,将芦花鸡送到赵嘉马前。

赵嘉本想摇头,看到少年单薄的麻衣和表情中的期盼,又将话咽了回去。示意健仆接下芦花鸡,然后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一只布袋,直接递给少年。见少年不动,干脆塞到他的怀里。

一只芦花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却是一户农家的重要财产。不能推却对方的好意,但也不能平白收下。

少年捧着布袋,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有些不知所措。

“我见你面生,可是投亲来的?”赵嘉问道。

对这座村寨,赵嘉十分熟悉。

离开云中城后,他得卫青蛾之父的照顾,其后又同少女联合创建畜场,彼此常来常往,对这里的村人也能认得七七八八。

少年明显面生。

“回郎君,我出身北地郡,阿翁同匈奴战死,无族人帮衬,家中没有生计。大父在沙陵屯田,故同阿母前来投亲。”少年道。

赵嘉点点头。在边郡之地,类似的事并不罕见。况且事情很容易查清,少年没必要说谎。

再看一眼少年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赵嘉不免叹息,如果没有赵功曹留下的土地和人脉,他的境况未必会比少年好多少。

“可识字吗?”赵嘉问道。

“不识字,不过我会放羊,还能种地!我有力气,曾经击退三个恶少年!”

“来我家中做事,可愿意?”

少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当场就要下拜。

“谢郎君!”

赵嘉没有拦他,只有受下这一礼,这对母子才会安心。

“五日后我会再来,安置好家中再来找我。”

待赵嘉再次扬鞭,少年抓着布袋快跑几步,大声道:“郎君,我名公孙敖!郎君恩义,我必全力相报!”

公孙敖?

赵嘉猛地拉住缰绳,回望站在雪地中的少年。

是史书记载的那个救了卫青的公孙敖?

公孙敖依旧站在原地,用力吸了吸鼻子,觉得不管用,干脆举起袖子抹了一把,然后对着赵嘉咧嘴。

赵嘉表情顿住。

不,这一定是凑巧。

然而,想起张次公那个二货,赵嘉又不能十分确定。如果真是那样……看着挂着两管鼻涕,笑容格外憨厚的公孙敖,赵嘉再次生出史书不可尽信之感。

走出垣门,天空又开始飘雪。

赵嘉拉紧斗篷,扬起马鞭。

骏马嘶鸣一声,猛地人立而起,旋即撒开四蹄,向来路飞驰而去。两名健仆紧跟赵嘉,三骑很快化作三个黑点,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三人离开不久,一支商队由反向行来。

大车和牛羊排成长列,车上有裹着羊皮的奴仆挥鞭,两侧有健壮仆役防卫。健仆骑着高头大马,身形剽悍,腰佩短刀。打头两人更背有弓箭,马背上挂着装满的箭筒。

张次公骑在马上,身披狼皮斗篷,行在队伍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