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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89)

然时间无法倒转,事成定局,如大单于所言,汉朝是可怕的强敌,匈奴终避不开这场劫难。

“走!”

道出最后一个字,右贤王垂下手臂,眼底光芒陨灭。

右贤王长子攥紧鹰雕,放下父亲的尸体,用长刀划过脸颊,双眼赤红,跃身上马,不顾一切向北冲杀。

战场中,看到右贤王倒下,却有近千勇士杀出重围,军臣单于没有任何迟疑,继续组织禁卫同汉军鏖战。

“杀!”

汉军和匈奴全都杀红了眼,半身被血染红,竟感觉不到疼。

冷兵器时代,死伤超过三成,就能引起大军的崩溃。这场朔方城下的战斗却打破常规,从将领到士卒,已经没人在意伤亡。

战马倒地,兵器折断,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继续同敌人扭打在一起。哪怕用牙齿咬,也要咬碎对方的喉咙!

计谋和策略变得毫无意义,杀死面前所有的敌人,成为双方士兵仅存的念头。

数十年积累的仇恨,汉和匈奴早已是不死不休。唯有一方倒下,这场战争才能结束。否则的话,战到最后一人,刀锋也不会停止。

如此惨烈的战场,几同人间地狱。

别部随扈和归降的胡人亲自参与其中,奋勇厮杀的同时,心中也生出寒意。

他们所臣服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与汉和匈奴相比,他们简直是不起眼的蝼蚁。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几次蹦高作死,竟然能存活到今天,尚未被灭族,当真是一场奇迹。

战斗从上午持续到傍晚,匈奴死伤超过三万,汉军也有近两万的伤亡。

夕阳西下,狂风骤起,天空落下雪子,对面都看不清敌人,战斗无法继续,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夜间篝火燃起,从将官到士卒都知今天仅是开始,明日天明,又将是一场血战。

曹时回到营帐,摘掉头盔,用力捶在几上。神情间充斥愤怒,也有几许沮丧。

因他白日冒进,被匈奴抓住机会突围。即使右贤王战死,仍有千余骑冲出包围,向北逃窜。于数万人的战场而言,这些骑兵微不足道。但就制定的围歼计划,这却是不该犯的错误。

“君侯还在为白日之事懊恼?”赵嘉走进帐篷,见到曹时沮丧的样子,看一眼韩嫣,后者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

“是我之过。”曹时沉声道,“是我冒进。”

赵嘉走到矮几旁,递给曹时一张绢布,道:“这是草原送回的消息,君侯无妨先看一看,再决定是否继续沮丧。”

“什么?”曹时接过绢布,展开后,看到其中的内容,双眼瞬间睁大。

“季豫和李将军拿下茏城?”

“正是。”赵嘉拇指勾住腰带,笑道,“还找到匈奴祭天的金身人,此刻正往朔方赶来。”

韩嫣比曹时反应更快,想透赵嘉话中含义,不由得眸光微亮。

魏悦和李息率领的大军驰往朔方,不出意外,定然会撞见逃走的匈奴。如此一来,这千名胡骑冲出包围也无法回到草原,更不可能同伊稚斜的残兵汇合!

第两百六十二章

朔方城下的战斗持续整整五日,战场上遍布人和马的尸体。

战况最激烈时, 汉军同匈奴混战在一起, 冲锋、厮杀, 血红着双眼,拼着最后的力气, 与对手同归于尽。

待到鸣金收兵,双方士兵的尸体堆叠在一处,几乎无法分开。

匈奴骑兵屡次发起冲锋的方向, 数百汉军持盾而立, 盾前是倒伏的战马和敌人, 盾后是已经停止呼吸,却始终屹立不摇的士兵。

入夜后, 汉军和匈奴分别打起火把, 尽可能快地收敛同袍的尸身。每当这个时候, 双方弓箭手都会停止进攻, 选择暂时放下刀锋,留给战士应有的尊严。

从战斗开始, 军臣单于一直未曾离开过战场。在号角声中, 他仿佛恢复年轻时的勇猛, 带领士兵一次又一次冲锋, 一次又一次杀向汉军。

火光映亮军臣的面容, 眼角额前爬上皱纹,身躯依旧雄壮,握刀的手依旧孔武有力。

他对众人承诺, 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会带领他们冲出重围,回到草原。尽管这个承诺近乎飘渺,虚幻得毫不真实,本部骑兵和别部随扈仍选择相信他,愿意随他拼死一战。

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南下之前,他们想的是粮食、牛羊、钱绢和奴隶。当下,他们唯一能想的就是活下去,冲出汉军的包围,活着回到草原。

没有柴堆,匈奴人索性拆掉帐篷作为引火物,将尸体集中起来焚烧。

橘红的火光不断腾起,在夜色中摇曳款摆。遇到北来的冷风,纠缠撕扯中,蔓延开点点刺目的火星。

汉军大营前,赵嘉和归来的魏悦并肩而立。

望着照亮夜空的火光,两人皆默然无语。

汉军的尸身同样被小心收敛,在营前集中焚化。

大战之后,他们无法送战死的将士完整归乡,只能从尸身取下一缕发或是一条衣带,和记录身份的木牌放在一处,仔细放进盛装骨盔的陶瓮,等战争结束,由术士主持祭礼,再由文吏核对籍贯,送回家乡。

匈奴大营的火光彻夜未熄,汉军营前的火焰也燃至天明。

旭日东升,吹过朔方的风变得更冷,天空却异常晴朗,碧蓝透彻,对比被血浸透的战场,莫名透出一种苍凉。

战鼓敲响,汉军和匈奴出营列阵。

在阴山南麓的战场上,已经倒下超过七万士兵,战马更是难以计数。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呼啸的北风也无法吹散。被鲜血和尸体吸引来的狼群似在畏惧着什么,始终徘徊在战场外围,不敢靠近半步。

每到黑暗降临,总会点点幽光徘徊闪烁。临到天明又会不知所踪,唯有刺耳的狼嚎声连绵起伏,许久不去。

战鼓声告一段落,军臣单于举起长刀,王庭禁卫如潮水分开,车驾缓慢前行。

见到这一幕,汉军将领同时举起右臂,亲兵飞驰传令,环形军阵分成六个方阵,阵间是可容两马并行的通道。

将官之中,曹时爵位最高。以官职和战功言,李息和李广居先。鉴于此,曹时主动退后半个马身,同赵嘉、魏悦、李当户和韩嫣并行。

军臣单于的车驾停在阵前,即使身后的战士不足一万,仍是狼顾虎视,赫斯之威。

在他身后跟着另一辆木车,车上人做匈奴打扮,却是实打实的汉人相貌。皮帽下,须发俱已花白,面上爬满皱纹,正是随军出征的中行说无疑。

李广和李息并排前行,同军臣单于相距五十步,李广拉住缰绳,李息继续前行十步方才停住,一双长眸凝视对面,刚毅的面容尽显威严。

“汉将,我有一言,带给你们的皇帝。”军臣单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却清楚传入李息等人的耳中。

“大单于请讲。”

“七十年前,汉朝的皇帝被困在白登山,用尽手段才得以活命。如今我被困在此地,是我之过,非勇士之罪!”

军臣单于攥紧长刀,声音铿锵有力。

“让你们的皇帝牢牢记住,纵然我死在这里,总有一天,草原勇士的马蹄会再次踏过阴山,夺回属于我们的草场!”

“大单于!”匈奴万长高举骨朵,大声呼喝。

匈奴本部和别部勇士被激发出斗志和勇气,有死无生的困境,最后一战的绝望,逼得他们陷入疯狂。

李息没有开口劝降,仅是点点头,调头返回军阵。

赵嘉动作微顿,视线扫向紧跟在军臣身后的中行说,握缰绳的手不自觉用力,眸光犹如利刃。

中行说的直觉十分敏锐,几乎在赵嘉望过来的同时,便抬头迎了上去。

四目相对,赵嘉挑了下眉,嘴角掀起冷笑。旋即举起左手,横向划过脖颈。无论中行说是否懂他的意思,今日战场上,他必取此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