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则不然。
胡骑南下主要为劫掠,如果抢不到足够的粮食牛羊,反而因天寒损兵折将,各部对王庭必心生怨恨。对马邑一战之后,威望已有衰落的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匈奴要来,朝廷必发大军。”
按照刘彻的性格,匈奴不来,他还要发兵打过去。遇上匈奴南下,不迎头痛击才怪。
“从此地往长安,疾行尚需十数日。”韩嫣蹙眉道。
“令将士换乘战马,王孙同我先出发。留下大车,随员慢一步缓行。”赵嘉提议道。
“只能如此。”
两人商定计划,接下的时间,逐步同官寺交接,集中精力为返程做准备。
与此同时,数骑快马驰入长安,带来匈奴集结十万大军,正大举南下的消息。
刘彻早有准备,在军报送达当日,即下旨边塞诸郡调集兵力,严密防守,不可有半点松懈。包括新设的朔方郡在内,全部严阵以待。
魏悦、李当户和曹时接到命令,五日后率军北上,同边军一同抗敌。
“阿多和王孙能否赶回来?”从宫内归来,李当户解下佩剑,想起还在济南的赵嘉韩嫣,遗憾道,“如果阿多在,军粮早就解决,哪里需要五日。”
“之前天子下旨召还,大概不用多久,他们就能回来。”曹时提起陶罐,给自己倒了一盏温水,仰头一饮而尽。
魏悦没说话,铺开一张地图,视线在云中、定襄和雁门之间移动,继而延伸向茏城,表情若有所思。
长乐宫内,王太后喝下汤药,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因太后病情加重,陈皇后亲来侍疾,刘彻也在下朝后来探望。
此前一场闹剧,母子之间裂痕愈深。但因王太后这场重病,加上刻意示弱,在病中常提及刘彻幼年,僵硬的关系略有缓和。
毕竟是亲生母子,除非王太后做下不可挽回之事,该有的尊荣和敬重,刘彻都会给她。至于田家,田蛮已被灭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田蚡参与其中,刘彻也不耐烦看他,直接寻个错处,削官免职,再次一撸到底。
刚刚走到殿前,就听殿内传来咳嗽声,刘彻不由得加快脚步。
进到殿内后,见王太后趴在榻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陈娇被洒半身汤药,刘彻不由得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上前替代陈娇扶起王太后。
“陛下来了?正好。皇后守着半日,必然是累了,该回去歇息。”王娡握住刘彻的手臂,开口道。
从字面理解,此言并没什么。但从王太后口中说出,而且是当着刘彻的面,难免令人深想。
当初窦太后病重,陈娇侍疾从不言累,日夜守在榻前,实在撑不住,才歇息一两个时辰。如今换成王太后,半日就累了?
陈娇没有争辩,更没有现出委屈神情。
此时此刻,她做什么都是错。
刘彻眸底闪过一抹暗沉,稍有软化的心再度坚硬,松开扶住王太后的手,对陈娇道:“皇后的确有些憔悴,莫要太过劳累。”
“诺。”
陈娇起身行礼,离开长乐宫。
有天子这番话,无论王太后想要暗指陈娇不孝,还是想借机分出她部分宫权,均无半点可能。
待到殿门合拢,王娡没有再言陈娇,而是放下姿态,试图进一步软化刘彻的态度。
刘彻心中已有猜测,只是面上不显,不给王娡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开口道:“母后歇息吧。”
目送刘彻离开,王娡躺在榻上,告知自己不要急,不能急。
方才挤兑陈娇,是她故意为之,免得改变太快令人生疑。她必须慢慢筹划,不能有任何差错,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不能急,不能急……”
几十年她都等了,不差这点时日。
第两百五十五章
元光三年九月,匈奴集结十万大军, 拱卫军臣单于, 浩浩荡荡向汉边压来。
各郡太守接到皇命, 迅速调集边军严守城头要塞。百姓抓紧收割谷子,家家男女老幼齐动, 轮番在田中劳作,务求在匈奴抵达之前,将粟米麦子全部归仓。
抢收结束之后, 二十以上、四十以下的丁男接到郡城征召, 前往各要塞加入守军。
女子同样拿起弓箭, 磨利短刀,带着半大的孩子, 由老人组织巡视村寨里聚, 提防有游骑和间寻机混入。
经过连番整治抓捕, 云中、定襄和雁门等地极少再见到游侠、恶少年和无赖子的身影。即使有落网之鱼, 也不敢轻易生事。
各乡老人放出话,胆敢在匈奴压境时寻衅滋事扯后腿, 给自己人添乱, 只要是发现, 不讲任何情面, 全部吊起来狠抽!
狠话既然出口, 就绝非说说而已。
为震慑宵小,杀鸡儆猴,已经有数个村寨将抓到的恶徒挂上木杆, 扒掉上衣,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得鲜血淋漓。
恶徒中途昏过去,立即用水泼醒。
水中加了盐,浸入伤口火辣辣地疼,恶徒撑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没人对恶徒心怀同情。
遇外敌侵袭,不思保家卫国,反而想趁机生乱,更有甚者,竟然给匈奴传递消息!真被他们得逞,会死多少边塞将士?防守各处要塞的青壮是否还能活着归来?
想到这里,负责行刑的妇人下手更狠,恨不能亲手挖出这些人的心,看看究竟是不是黑的!
“继续!”
老人和残疾的老卒不能再上战场,却能带领众人守卫村寨。
在他们的组织下,妇人和半大的孩童都成为战斗力。加上提前加固的围墙、由匠人制造的箭楼以及充足的箭矢和磨利的短刀,胡骑不来则罢,若是敢来,势必要让他们知晓厉害!
云中城内,魏尚站在一幅地图前,对照斥候送回的消息,以笔在图上圈画。
从汇总的情报看,匈奴的进攻方向锁定雁门和代郡,定襄和云中也有可能遭到袭击。然而,魏尚总觉得哪里不对。
经过一场大败,折损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加上草原频发瘟疫,本部和别部丁口不断减少,能召集十万控弦之士,怕是耗尽匈奴的家底。
对如今的匈奴而言,这场战斗只能胜不能败。
如果失败,匈奴的劣势会愈发明显。届时,草原必然烽火四起,不提别部反戈一击,本部分裂都有可能。
以军臣单于的作风,会定下这样的进兵策略?
魏尚百思不得其解,正紧锁眉头时,文吏来报,魏悦率骑兵抵达,大军驻扎城外,其本人已率五十骑入城。
“善!”
魏尚不由得大喜。
有这万名骑兵,云中郡将固若金汤。遇战事变化,更能组织一支奇兵,出城截断匈奴后路,将来犯的敌人尽数留下!
魏悦进到太守府,立刻被引入书房。
“阿翁。”
魏尚示意魏悦起身,指着悬挂在架上的地图,道:“可觉有何处不对?”
看到图上标注,魏悦心头一动,道:“阿翁,匈奴的进兵方向有异。”
“正是如此!”魏尚沉声道,“只我想不出,真正的进攻方向为何。”
草原各部皆知,论汉朝边郡兵强,首推雁门、上郡和云中。代郡、定襄比之稍逊,架不住兵力充足,硬啃难免磕掉大牙。
魏悦身在长安,对边郡的消息从不曾忽略。
他同魏尚的想法类似,以如今的匈奴,集结十万强兵,不掏空家底也不差多少。
匈奴此次南下,目的是劫掠,是提振士气,巩固王庭的统治力和威慑力。和日益强大的汉军正面交锋,而且专挑难攻的要塞,未免太过不智。
能取胜且罢,若是不能取胜甚至大败,能不能活着返回草原都很难说。
以军臣单于的性格行事,不会犯下此等错误。即使他头脑发热,中行说可还没死。无论对此人如何痛恨,都必须承认他是个合格的谋士,不会眼睁睁看着军臣单于走向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