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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6)

卫青蛾走出房门,手背搭在额前,看向湛蓝的天空,微微眯起双眼。

健仆背着弓箭、手持短刀守在院中,卫夏如影子一般跟在卫青蛾身后。

还有一名少女跽坐在卫青蛾腿边,样貌娇美,左臂绑着布条。她的胳膊被恶人折断,医匠的能力有限,骨头虽然接上了,手臂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几乎成了半个残废。知道她的情况,连族人都不肯收留。卫夏告诉她,女郎愿意收留她,少女几乎不敢相信,直至同卫青蛾当面,她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

“从今日起,你名卫秋。”

卫秋。

这是她的新名。

少女仰起头,对上卫夏的双眼,随后又转开视线,望向站在廊下的卫青蛾,单手抚过头上的木钗,弯起饱满的红唇,笑意浸入眼底。

“阿秋,你为何笑?”卫青蛾好奇道。

“秋觉得女郎甚美。”

卫青蛾被逗笑了。

“我颜色尚不及阿多,何言美?”她的相貌随了父亲,英气有余,娇柔不足,实在称不上美。

“女郎此言莫要让赵郎君听到。”一名年长的女仆从厨下走来,手中提着一个陶罐。

“媪,这是什么?”卫青蛾好奇道。

“豆腐。昨日赵郎君送来,仆取酱和羊汤煮,加了豆芽和葱韭。”

“甚好!”

卫青蛾转身走进室内,对卫夏和卫秋道:“媪极擅烹,你们都来尝尝。”

“诺!”

匈奴的到来打破了边塞的宁静,先锋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一头撞进云中郡。太守魏尚亲自调动兵马,在边界进行布防。

看到匈奴打出的旗号,城头的郡官将兵都有些诧异。

“不是须卜氏。”

作为老对手,自然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眼前这支骑兵很陌生,武器破破烂烂,身上只有皮袍,之前从未见过。更让魏尚皱眉的是,这些来犯的骑兵须发泛黄,瞳生异色,根本就不像是匈奴本部。

“阿翁,他们应是匈奴别部的蛮骑。”魏悦一身甲胄,站在魏尚身侧。他方才带人出城探查,带回五六颗首级。杀之前审问过,知晓了这支骑兵的身份。

“别部蛮骑?”

“匈奴右屠耆王征服一支蛮族,收为别部。”

说好听点是别部,说难听些就是右贤王的奴隶。

对匈奴来说,本部之外都是奴隶,尤其是这些长相另类的蛮族,属于最佳炮灰,随时可以丢弃。他们被派来攻打云中郡,打不下正常,全死了右贤王也不在乎。若是撞大运打赢,以后再碰上魏尚这样的硬茬,就可以采取人海战术,全派奴隶军!

事实上,匈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南下,依照中行说定下的战略,秋熟才是劫掠的最佳时机。

奈何去岁雪灾,草原冻死不少牛羊,上次劫掠来的粮食也不够支撑所有部落。单于一声令下,各部化整为零,勉强撑到开春。可随着一场疫病的爆发,还没长膘的牛羊突然大批死去,匈奴贵种要养活族人,甚至开始抢夺别部的牛羊。

单于和左右贤王都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乱子。

无计可施时,单于的谋主出主意,干脆集合各部南下。抢得粮食固然好,抢不到,也可以借汉军消耗别部奴隶,接收别部的牛羊,保存匈奴本部实力。

比较聪明的别部,例如丁零、氐、羌,多少能猜出王庭的打算。只是碍于匈奴的强大,不得不按照对方的命令行动。唯一能动的脑筋,就是在进攻中有所保留,避免伤筋动骨,整个部落被吞并。

没有脑子的,如进攻云中郡这支蛮部,一门心思的往前冲,其下场,就只能是给汉军送人头,留在后方的牛羊被本部接收。

“放箭!”

冲锋的队伍越来越近,鼓声响起,弓兵纷纷躺倒,用腿架起强弓。

弓弦张开,足有两指粗的箭矢闪烁寒光。伴随着又一阵鼓声,箭矢如雨般飞出,划过长空,狠狠凿进冲锋的骑兵之中。

刹那之间,马嘶人吼,数十骑兵跌落马背,被冲锋的同伴踩成肉泥。

边郡遇袭的消息尚在途中,一支携带有圣旨和赏赐的队伍已从长安出发,日夜兼程,直奔云中郡。

驯牛之法已经得到验证,太仆运气还算不错,被罚了薪俸,并未夺官。只是经此一次,想要如前任刘舍一般继续晋升,可能性已是微乎其微。

褒奖的旨意和赏赐发出不久,景帝去往长乐宫,希望由窦太后为太子择妃。

窦太后应下此事,顺便向景帝提出,应给皇后的兄长王信封侯。为说服景帝,更提及去世的窦长君。

“我兄在时未得封,我深痛之。皇后贤,不当感我之痛,其兄可封。”

景帝没有当场答应,推说要与丞相商议。

窦太后倒也没有反对,待景帝离开之后,让陈娇继续诵读《道德经》,同时让宦者给馆陶传话,近日不要来给她请安,来了她也不会见。

景帝离开长乐宫不久,关于王信封侯的消息就在宫内不胫而走。

椒房殿中,王皇后听宦者禀报,知晓消息是从长乐宫传出,只觉得全身发冷,瞬间如坠冰窖。

第二十五章

景帝召丞相周亚夫入宣室奏对,议皇后长兄王信封侯一事。

周亚夫以“非刘氏不得王, 非有功不得侯”上禀, 明确表示出反对之意。景帝以为有理, 以同样的理由回窦太后,太后天子达成一致, 此事暂且作罢。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经历过文、景两朝, 没人敢小看长乐宫中的皇太后。也不会愚蠢的认为, 窦太后提议给王信封侯, 真是因为“怜惜”皇后。

联系此事的起因,再想一想窦氏、王氏和田氏三者间的关系, 众人不由得心头一凛。甭管能猜出几分, 只要稍微摸到线头, 立刻会退避三舍, 不敢轻易沾上一点。

景帝登基之初,借助薄氏巩固权柄。待到大权在握, 立即扶持窦氏对抗薄氏, 促成窦氏今日的显耀。

太子立满一年, 皇后在宫中渐有仁善贤德之名, 同母弟田蚡在朝中崭露头角, 等到太子登基,俨然又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外戚势力。

窦太后所为,既是为窦氏找一个对手, 也是将潜在的隐患摆到景帝和太子面前。

王皇后的政治智慧不及窦太后,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就知晓此事是祸非福,无论王信封侯与否,她之前的打算都会付之流水。

王氏和田氏已经入了天子之眼,是成为天子手中的刀,和窦氏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暂时留住根底,作为太子登基后的磨刀石,全在景帝一念之间。

窦太后足够狠,不惜以窦氏为饵,摆下这个死局。无论王娡怎么走,都未必能走出活路。

心惊胆战数日,除了给窦太后问安,王娡几乎不踏出椒房殿半步。哪怕程姬挑衅到面前,也尽数隐忍下来。阳信姊妹更被严格约束,绝不能在这个关头任性,更不许闹出任何乱子。

对于王娡的担心,阳信三人能清楚感受到,却不能完全理解。

“阿母,舅父封侯不是好事吗?”阳信问道。

“好事?哪来的好事!”王皇后强压住脾气,挥退宫人,让将行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今日说的话,你们必须牢牢记住。不明白不要紧,只要照着做,明白吗?”

三公主乖巧应诺。二公主看向长姊,被王皇后瞪了一眼,立刻老实点头。阳信最为倔强,但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终究不敢造次。

“在太子登基之前,王氏、田氏不能有一人封侯,更不能在明面与窦氏相争,否则就是灭族之祸!”

“可是……”

“没有可是!”王皇后声音严厉,“从今天起,到太子的婚事定下之前,你们必须低下头,不许有任何造次。给我牢牢记住,天子先是一国之君,才是你们的父亲。阿彻先为太子,才是你们亲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