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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4)

陈娇颔首,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展开一册《道德经》,继续诵读起来。

南郊祭祀不久,魏尚的第二封奏疏就进了长安城。

由于途中遇到雪融泥泞,道路阻断,比预期迟了足足半月,奏疏和青铜牛尊才抵达长安。带来的耕牛在路上死了两头,剩下三头进城时,迅速引来围观。

“这牛为何如此老实?”

“想是驯服过。”

“你我所用耕牛何尝没有驯过?”

“也是。”

议论声中,围在耕牛附近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有人发现不同。

“那铜环是何物?”

“牵之即走?”

永远不要低估劳动人民的智慧。拉着耕牛走一圈,不需要专门解释,更多人发现其中关窍。

相比起城中的热闹,太仆官寺上下却是如坠冰窖。

他们本打算近日就上奏疏,言驯牛之法可用。哪里想到,魏尚的第二封奏疏送到长安,还送来几头耕牛。更要命的是,还有一尊前朝的青铜牛!

太仆心知不妙,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这次能扛过去,他绝对要和田蚡划清界限。

皇后的同母弟,太子的舅父?

算了吧,活脱脱一个扫把星!

田蚡尚不知自己被嫌弃,在太仆官寺已经人见人厌,此刻正带着礼物,又一次拜访魏其侯府上。哪怕对出入的宾客,田蚡的姿态都摆得极其谦恭,盘算着如何讨好对方,借机得些好处。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由于灌夫的一封书信,他做的一切注定成为无用功。

正室内,魏其侯放下竹简,突闻家僮禀报田蚡求见。

“田蚡?”

思及灌夫信中所写,结合此人平日所行,窦婴心头一动。想起早年窦氏被薄氏压制,积蓄力量一朝翻身,对比如今的田氏王氏,神情不由得生出变化。

今日能一指碾死的蝼蚁,难保他日不会成为心腹大患。既然如此,能解决的麻烦,还是趁早解决为好。

“请田大夫进府。”窦婴命忠仆取来木匣,亲自将竹简收好。

虽说要做,但手段不能过于急躁。

他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清除隐患的同时,务求不给自己惹来麻烦。如果事情顺利,还可以借此做一下试探,看看太子对外戚是何态度,对窦氏能有几分容忍。

长安城风雨将起,远在云中郡的赵嘉依旧在为春耕忙碌。

新犁送入太守府不久,赵嘉的畜场又迎来一波观摩人员。

继亲手给牛鼻穿环之后,以魏尚为首的云中郡大佬们纷纷牵起耕牛,扶起耕犁,下田进行体验。

大佬们亲自下田,同行的护卫健仆自然不能例外。

赵嘉站在田边,看着一群人从田头开到田尾,又从田尾回到田头,半亩地耕完,兴致勃勃半点不觉得累,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要是多来几次,估计连佣耕的工钱都省了。

在大佬们忙于耕田时,魏悦从马背取下一把短刀,递到赵嘉面前。

刀是用精铁打造,出鞘的一刻寒光慑人,俨然是一把利器。刀柄是一块弧形软木,末端雕刻成一枚木环,细看却是一头衔尾的狼。

“给我?”短刀入手微沉,比赵嘉之前佩的好上数倍。

“对。”魏悦递出刀,指了指赵嘉马背上的弓,道,“阿多的弓不错,当佩一把好刀。”

“谢三公子。”赵嘉当即换下佩刀。出于身体本能,在魏悦抬手时向后一躲,成功躲开一记脑蹦。

“阿多反应快了许多。”魏悦似有些惋惜。

赵嘉手握短剑,选择沉默。

经验丰富了,想不快都不行。

魏尚等人从田地走出,护卫和健仆立刻送上清水。

一阵马蹄声传来,数名少年和童子赶着大车,沿着地头走来。车上是熬制的羊汤和蒸好的热饼,用特制的食盒、汤盆盛装,保证送到时还是滚烫。

除此之外,还有新制成的豆腐。

赵嘉没办法弄到盐卤和石膏,对魏悦来说不是问题。之前到城内送耕犁,赵嘉顺嘴提了一句,没过两天,东西就送到赵嘉面前。

经过一番试验,从豆浆到豆腐脑,再由豆腐脑到豆腐,家中储存的黄豆飞速减少,制成的美味却是越来越多。

在豆腐制成后,家中一天三顿,天天都离不开。无论赵嘉还是虎伯等人,没有半点吃腻的迹象。

有了豆腐,赵嘉又想起黄豆榨油。不过和前者相比,他对后者没什么印象,只能尽量回忆,再试着与人商量,看是否能够得到灵感。

在西汉生活十四年,赵嘉的味蕾备受考验。只要条件满足,关于吃的科技树,真心是一点就停不下来。

大车停到近前,看到车上端下的羊汤和豆腐,云中郡大佬们也是眼前一亮,正准备拿起饭碗,远处天空突然腾起一道黑烟。

轻松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只要生活在边郡,哪怕是三岁的童子,都知道那道黑色的烟柱象征着什么。

狼烟!

第二十四章

马蹄声震动大地,烽火台一座接一座燃起, 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 数里之外仍清晰可见。

匈奴来势汹汹, 代郡、雁门、定襄直至云中,边陲诸郡皆是狼烟滚滚。

边军敲响鼓锣, 边民迅速撤往城内及附近村寨。实在走不脱的,干脆数人结伴,以随身的弓箭和短刀为武器, 对抗先至的匈奴游骑, 尽量拖延骑兵的速度, 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杀死一个是个!”

几名青壮丢掉耒耜,张开从不离身的弯弓, 顶着骑兵的冲锋, 射出一波箭雨。

匈奴骑兵熟练的侧身挂在马上, 或是向前一趴, 飞来的箭矢全部落空。

一匹战马被射中脖颈,发出咴律律的嘶鸣。匈奴骑兵面露狰狞, 双腿夹紧马腹, 躲过第二波箭雨, 驱使战马提速, 狠狠撞上前方的青壮。

砰砰几声, 青壮倒飞出去。落地时,熟人胸骨凹陷。受伤较轻的来不及爬起,瞬间被淹没在铁蹄之下。

匈奴骑兵越来越近, 已经有边民被刀锋掠过,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惨呼声,陆续有青壮停止脚步,转身朝匈奴冲了上去。然而,对面的匈奴实在太多,边民的反击如浪花拍击巨石,短刀砍中马腿,下一刻,持刀的人就被卷入铁蹄之下,鲜血染红大地。

一队斥候从斜刺里冲出,手持弯弓,一次又一次拉开弓弦,掩护边民撤退。箭壶射空,仍牢牢挡在匈奴和边民之间,直至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

面对凶悍的强盗,什长丢掉弯弓,抽出随身的短刀,厉声喝道:“贼子屠我边民,死也要拉上一个,随我杀!”

“杀!”

刀锋交错间,十余名斥候尽数落马。鲜血飞溅,染红了铺满碧绿的草原。

景帝中元年二月,匈奴大举南下,边郡接连告急,云中郡亦在其列。

看到狼烟升起,魏尚等人飞速上马,向云中城飞驰而去。

临行之前,魏悦一把扯住赵嘉的手臂,道:“回村寨,畜场不要留人!”

赵嘉来不及说话,魏悦已经松开他,飞身上马,紧随魏尚而去。

沙陵县在云中城西南,同郡边要塞有一段距离。匈奴要冲到这里,除非破开边军防守,或是从五原郡绕过来。

从以往经验来看,两种可能性都不大。不过凡事小心为上,赵嘉不想冒险,决定听从魏悦的建议,把人全部撤回赵氏村寨。

“熊伯,虎伯,召集青壮套车,牛羊能带走的就带,带不走的就留下!”

“孙媪,组织人手带上孩童,其他的都不用管!”

赵嘉跃身上马,提高声音,命令一道接着一道。

远处的狼烟久久不散,虽然没有听到喊杀声,却能清楚感知到事态紧急。

“郎君,我等可守卫畜场,如之前一样!”有青壮道。

“照我说的做!”赵嘉语气严厉,“全部回村寨,这里不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