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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335)

“大母放心,我会小心。”

“嗯。”窦太后点点头,“今夜莫要留在长乐宫。回椒房殿,见到天子,告诉他明日朝会后来我宫中,我有事同他说。”

“五铢钱?”陈娇下意识道。

“对。”窦太后笑道,“趁我还清醒,为天子扛过压力,让天子记得一分好,于你、于窦、陈两家,今后就多一分保障。”

“大母病中还要劳神,是娇无用。”

“我的娇娇从不妄自菲薄。”窦太后将陈娇揽入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低声道,“娇娇,我未必能护你多久。真到那一天,别害怕,多同天子哭一哭。心肠再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少年夫妻。”

“大母……”陈娇伏在窦太后怀中,握住窦太后的衣袖,许久没有松手。

当夜,陈娇回到椒房殿,向刘彻转述窦太后之言。

翌日朝会后,刘彻摆驾长乐宫。

关起殿门,祖孙倆谈了许久。走出殿门时,随侍的宦者不小心看到,天子眼圈泛着明显的红。

未几,天子发下诏书,正式收回郡国铸币权,严令将私铸钱币运往长安销毁。同时废除推行不久的三铢钱,改铸五铢钱,通行全国。

朝中置水衡都尉,下设五丞,钟官、辨铜、技巧三属官专掌铸钱。

此诏既下,凡天下钱必五铢,敢私铸铜钱,必罚以重罪。

诏令下得突然,朝中难免有异议。但天子决心坚定,且有太皇太后鼎力支持,哪怕反对者中不乏宗室,同样被轻松压下去。

本该引发一场波澜的政令,在窦太后的帮助下,畅通无阻地颁发下去。

赵嘉率部回到长安时,城北市中流通的钱币,俱为官制五铢。

因钱有围边,且枚枚足量,私铸成本不低,剪边又会被轻易发现,使得商家百姓只愿收新钱。即使有诸侯王私匿旧钱,也无法使用,更无法借机牟取利益。一旦事发,还会被刘彻牢牢记上一笔,甚至直接问罪。

私铸之风逐渐被压下,新钱很快通行各郡县。

新钱发行时,远在封国的淮南王接到圣旨,明言有人告发他谋逆,要他到长安自辩。

接到圣旨,刘安再是心机深沉,也禁不住脸色发白。

抗旨不遵绝不可能,以当今天子的脾气,如果他敢抗旨,下次来的就不是宣旨的官员,而是披坚执锐的军队。

若是去长安……心中没鬼自然不惧,问题是刘安确有谋逆之心,虽然慑于朝廷兵力,行动和心思都愈发隐秘,但知情的心腹确有不少,这让他难免惴惴,看向属官的目光都带着怀疑。

究竟是谁出卖了他?

他不是刘陵,对中尉宁成有极深的了解。若无真凭实据,这个严酷不下郅都的酷吏,绝不会请下明旨!

想起郅都任中尉时,主审前临江王一案,刘安一阵头皮发麻。

他不认为自己会有刘荣的运气。

这一去,怕是会凶多吉少。

郅都,宁成,一样身为酷吏,一样喜好找诸侯王和贵人的麻烦。

想到两人同自济南升迁,刘安不禁苦中作乐,难道是当地的风水问题?下一任中尉会不会再出济南?

圣旨既下,淮南王再不情愿,也得乖乖收拾行囊,随来者前往长安。

因刘陵被拘押,他未能得到确切消息,并不知晓事情是由王太后设计,宁成和刘彻不过顺水推舟,一路都在怀疑是哪里行事不周,又是哪个属官和门客背叛了自己。

直至抵达长安,被“请”进中尉府,见到连吃一个月“特定膳食”,脸颊瘦得凹陷的刘陵,刘安方才有所顿悟,看向女儿的目光像带着刀子,再未有半点慈爱,恨不能置之于死地。

淮南王在中尉府时,南归的四营也返回林苑。

未来得及休息,赵嘉和魏悦等人就见到宫中来人,宣天子谕,召其未央宫觐见。

第两百二十一章

日落月升,星辉漫天。

一阵夜风卷过石阶, 提灯宦者匆匆行过, 袖摆衣袂飒飒作响。

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宣室内, 数盏青铜灯并排而立,并有三盏靠矮几摆放, 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刘彻对案独坐,面前堆有十数卷简牍。随手展开一卷,是河东郡奏报, 今岁郡内大旱, 旱后生蝗, 啃食庄稼草木,今岁恐将颗粒无收。

“县乡多饥民, 里聚尽饿殍。叟妪自绝于食, 童子骨瘦如柴, 壮丁聚为盗, 妇幼相携于路。短短半月,飞蝗漫天, 灾况愈烈。臣河东郡守, 伏请陛下……”

奏疏看到一半, 殿前宦者通禀, 四营校尉奉旨觐见。

“宣。”

读完全部内容, 落笔交丞相、大将军共议,刘彻放下竹简,捏了捏额心, 年轻的面容难得现出一丝疲惫。

为推行新币一事,他耗费大量精力,自是感到疲惫。

这项政策非同小可,关系实在太大,哪怕有窦太后鼎力支持,也有代王、胶东王等陆续上表,要压下所有反对声音,绝非轻而易举的事。

表面上看,政策推行得相当顺利,刘氏诸王纷纷响应天子,主动上表分出矿山盐场,接纳朝廷派遣的铁官盐官,陆续将铸币权交还中央。

但这有个前提,天子许以足够的利益交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刘彻手握强军不假,但不意味着能随便掏人钱袋,而且是一掏到底。如果半点补偿都没有,必然会引来不满和怨恨。即便诸侯王手中的矿山、盐场和铸币权都是天子所赐,结果也是一样。

南征大军的捷报来得相当及时。

有天子允诺,皇太后背书,朝廷收回盐铁和铸币权,诸侯王获得等价利益补充,算不上吃亏。

更重要的是,由糖利和商路利润换取铸币,在极大程度上削弱诸侯国对中央的威胁,可谓是一举两得,交易各方皆大欢喜。

事后,既没有红脸,也没有掀桌子,而是皇室宗亲一家亲,伯叔侄子叫得甚是亲热。

刘彻在百忙之中召见几人,还是在新营抵京当日,为的是进一步了解百越情况。

对好奇心旺盛的刘彻来说,单靠战报上的表述,完全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他需要补绘收藏在宣室的地图,细致到每一条河流小溪,每一片森林,每一块能养民的沃土。

在赵嘉的数次进言之下,刘彻的思维逐渐产生改变。

霸道依旧,横推草原的决心始终坚定。对不服汉朝、蹦高作死的外邦,打断腿再讲道理的趋势愈发明显。

但有一点,在战争前后,年轻的天子开始更多考虑民生。

涉及到军队粮秣饷银,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增税,而是设法以钱生钱。暂时生不出来,也要从外人身上下功夫,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为自家百姓增添负担。

就食于敌,以战养战,古已有之。

不是自己地盘,就算搜刮干净,刘彻也毫无压力。反之,对汉朝百姓苛重税,必然引起诸多问题,甚至导致国内不稳。

有赵嘉列举的实例,在行事之前,刘彻必然会多加考虑,能不做尽量不做。

不过,现在的刘彻不缺钱。

少年天子已经了解到,铜钱堆在府库里,一直堆到串钱的绳子朽烂,并非上上之策。钱要流通方能为钱,于富国富民方能更加有利。

马邑一战,汉军围歼近十万匈奴,连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都差点翻船,直接被留在汉境。

西域番邦多方打听,获悉消息确实,立刻见风使舵,排队进长安朝贡。来人似乎在比赛脸皮厚度,你弯腰抱大腿,我跪地叫耶耶,一样给匈奴人装过孙子,谁不知道谁啊!

来使抱大腿的过程中,丝毫不顾忌匈奴使臣就在隔壁。万一惹怒对方,让对方下不来台,在长安不敢动手,回去的路上,分分钟能将他们砍成肉泥。

大概是感受到生命威胁,聪明的番邦使臣直接赖在长安,死活不走。不够聪明的,见到这种情况也开始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