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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294)

“朕的郎中令竟愚钝如斯?”

气怒之下,刘彻压根不打算出面。

当年辕固生对峙野猪,好歹有景帝递刀。如今王臧、赵绾重走前辈路,还想天子搭救?不狠踹一脚就该谢天谢地。

明了宫内态度,窦婴迅速行动起来,先去拜访堂邑侯陈午,一边拉家常,一边表示如今的情况,咱们两家栓在一根绳上,以后如何暂且不论,就目前而言,需要同进退!

陈午表示理解。

景帝驾崩之前,做出诸多安排,陈、窦两家要么做少帝手中的刀,要么就做磨刀石。

遇上天子要收盐、铁及铸币权,几家联合对抗诸侯王,寻出一条生存之道。谁敢蹦出来阻截,掐灭他们的生路,他们就拍死谁,没得商量!

在陈午处得到满意回答,窦婴又去往盖侯府上。

窦婴和王信的关系,远不如同堂邑侯莫逆。之前有诸侯王做靶子,如今又跳出王、赵二人,这才有了共同话题。

王臧、赵绾奏疏所言“东宫”,实指窦太皇太后。但他们忽略了一个要点,宫内还有一位王太后!

窦太后权利被削弱,王娡乐见其成。

奈何王臧和赵绾的打击面太大,提及“东宫”,直接将她也划了进去。

窦太后历经三朝,方才有今日权柄。一朝被削弱,后来者将会如何?

论权势背景,王、田两家捏起来也比不上窦氏。比政治智慧,王娡再自负也不敢轻言,自己能比肩窦太后。

一旦窦太后被压制,再无问政参政之权,待王娡独掌长乐宫,留给她的尊荣和权利又会有多少?

王、赵两人上疏,看似为天子集权,可惜时机不对。酿成的后果,必然使两宫生隙,令躲在暗处的鬼蜮者坐收渔翁之利。

王信固然不比窦婴,仰赖在朝中多时,填鸭式的学习,也能掌握大量经验。

窦婴开门见山阐明利害,王信并未推三阻四,而是和陈午一样表态,三家联盟,撸袖子干一场!

“甚好!”

窦婴满意而归,当日即派心腹搜寻对王臧、赵绾不利的证据。

依照三家约定,陈午和王信同没闲着,各自开始活动,王臧、赵绾从出仕至今,所行诸事被查得清清楚楚,如数记录在简牍之上。

其后消息汇总,由窦婴亲自整理。

确认证据确凿,没有半分疏漏,隔日就递上朝堂,参郎中令王臧、博士赵绾私结诸侯王,收取重礼,及纵容家人、族人不法,犯多项重罪。

窦婴有理有据,两人哪日同诸侯王的门客见面,收下绢钱几何,都说得清清楚楚。关于家人和族人犯罪,更是巨细靡遗,一件不落。甚至寻到苦主,得对方口述。

三家联合在朝会上发难,打得两人措手不及。

“我确曾见过同乡,然其绝非君侯口中门客!”王臧义正言辞,坚决不承认同诸侯王勾结。

窦婴冷冷一笑,道:“结交数载,尚不知其底细,郎中令岂非愚人?”

“你?!”

窦婴的话毫不客气,直接在对方心口戳刀。

相交超过十载,彼此还是姻亲,竟不晓得对方身份?

简直是笑话!

若不是狡辩,那就是愚钝,蠢到没有边际。

王臧勃然大怒,气急败坏之下,越想解释,反而越解释不清,更加惹人怀疑。其结果,当殿被天子问罪,交中尉宁成审讯。

一场酝酿许久的阴谋,刚刚开启,尚未形成浪潮,即在窦婴的阻截下消弭无形。

王臧、赵绾下狱之后,刀笔等锐利器物一概不许接触,身上都被仔细搜过,牢房外十二个时辰不离人,以防两人扛不住严刑,在狱中自尽。

随着审讯开始,面对宁成的责问和冷笑,王臧赵绾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天子未必不想独掌大权,但自己选择的时机不对,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

换做其他时候,纵然获罪太后,也能得天子怜惜。家中子侄如有才干,得天子眷顾,日后必有一番前程。

现如今……一切都晚了。

宁成深谙人心,故意将王臧和赵绾对面关押,让他们能看清彼此的惨状,试图彻底击溃他们的意志。

审讯进行到第三日,王臧和赵绾终于熬不住,凡宁成所问,知无不言,全无半分隐瞒。

翻阅两人口供,同魏其侯参奏出入不大,过从甚密者,至少有五人身份可疑。其中三人背后隐有淮南王女刘陵的影子。

除此之外,有一个人名让宁成诧异,田蚡。

田蚡在先帝时被免官,今上登基后依旧未能起复。

同是王太后的娘家人,王信受封盖侯,结交之人俱是魏其侯、堂邑侯之属,已经摸到“外戚集团第一梯队”的边缘。

田蚡则是无官无爵,和其弟田胜同为庶人。

天子仿佛忘记这两位舅父,丝毫没有封爵授官的意思。

至于宫内的王太后,只要窦太后在一日,她始终掀不起半点风浪。等到窦太后不在,陈皇后得其教导,又岂是容易对付。

手持竹简,宁成面无表情,脑中已转过数个来回。

待狱卒将人犯押回囚室,宁成终打定主意,带着抄录下的人名,入宫请见天子。

淮南王女在长安日久,行事愈发不知收敛。田蚡身为天子舅父,竟同这位心怀叵测的翁主常有联络,莫非是不要命了?还是笃定天子顾念王太后,不会严加惩处?

宁成登上马车,行过官署前门,迎面遇见离宫的赵嘉和韩嫣一行。

赵嘉和宁成不熟,宁成却对赵嘉知之甚详。

思及边郡传来的消息,在彼此见礼时,宁中尉笑容和蔼,目光慈祥。

同样由济南走进长安,同样官至中尉,有酷吏之名,宁成相信郅都的眼光,面前这位容貌俊秀、看似无害的青年,必有过人之处,实属可造之材。

赵嘉顶着宁成的目光,莫名感到不自在。这位看他的眼神,活脱脱郅太守翻版。

为何如此得酷吏人缘?

赵嘉单手抚额,非同一般地无奈。

建元二年五月,郎中令王臧、博士赵绾犯数罪,官职被夺,输万钱才得以保命。家人、族人被查获不法,轻者罚钱绢,重着罚为城旦,即日押送边郡,苦役至少五年。

至于两家孩童,窦太后网开一面,不同长者罪,许其保有良籍。

关押整整一月,王臧、赵绾终于走出中尉府。

经历这场磨难,两人再无争胜之心,决定返回原籍,专心钻研古籍,教育族中孩童,以期长成能有建树,莫要重蹈长辈覆辙。

获罪的王、赵族人同日被押送往北。

见到出城的简陋马车,看到车上的王臧和赵绾,族人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恭敬和谄媚,神情中尽是怨毒。更有人破口大骂,言自己落到今日下场,都是两人所害。

“吾令汝侵占良田?”

“吾令汝欺压乡里?”

“吾令汝无视律法,胆大包天,害人性命?”

赵绾走下马车,直视不见自身贪婪、只晓得责怪他人的族人。

“吾确有过,过在不知三省己身,不能教导家人。过在未能教会汝等立身持正。过在未能发现汝等酿成大错,不能让汝等悬崖勒马。”

赵绾每说一句话,族人的咒骂声就减低一分。

待“悬崖勒马”四字出口,周围再无骂声,仅有低声啜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赵绾继续道,“牢记今日教训,苦役期满,汝等归籍耕田,重塑良善,何言过不能改,家不能再兴?”

赵绾之言亦是王臧所想。

两人站在长安郊外,目送族人行远,伫立许久,方才各自登车。

健仆扬鞭,车辙反向而行。

车轮辘辘,王臧、赵绾坐在车上,回首眺望长安,心中涌出百般滋味,最终均化作一声叹息,融入风中,再不可闻。

城郊发生的一幕,被一五一十禀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