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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248)

“药?”

“伤药,都是医匠新制。”卫青蛾又解下一只包裹,比起之前,动作小心许多,“这里是毒药,涂到箭矢上,只需一小搓,”卫青蛾比划出一点指尖,“十头牛都能毒倒。”

“阿姊,我是去长安觐见天子,不是去打仗。”赵嘉有些无奈。

“有备无患。”卫青蛾认真道,“长安那些贵人,哪个不是七八个心眼。咱们出身边郡,行事喜欢直来直往,保不准就要吃亏。上次你去渔阳,不就是差点被人埋伏?”

“那也用不着毒药。”赵嘉耐心道,“有三公子同行,不会出事。”

“管他出不出事,东西带着,我放心。”卫青蛾靠近赵嘉,低声道,“记着,别人狠,你就要更狠!别信什么能忍则忍,也别说什么吃亏是福,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阿姊……”

“阿多,你是沙陵县尉,有大夫爵。”卫青蛾加重声音,“沙陵的儿郎随你入京,不能让外人看轻咱们!”

赵嘉神情微顿,明白卫青蛾话中真意,用力点了点头。

“阿姊放心,我省得。”

“那就好。”卫青蛾直起身,面上重现笑容。见赵嘉神情依旧紧绷,笑道,“生死间走过一回,还有什么做不得?阿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还是你同我说的。”

赵嘉笑了。

他在改变,身边的人何尝不是如此。换做几年前,卫青蛾固然会为他担忧,但绝不会做出如此举动。

东西交给赵嘉,卫青蛾话锋一转,言秋收之后,她会随商队再入草原。

“这次会走得更远。”卫青蛾弯起马鞭,抓在手里,“应该能再到茏城。”

“阿姊出发时,我怕是还在长安。”

“无妨,又不是没去过。”卫青蛾笑道,“其实我更想随商队西行,只是短期内恐无良机。”

“如是西行,最短也要走上两三年。”赵嘉道。

“我知道,不过是交赋,无妨。”卫青蛾鞭子一甩,道,“之前是我想差了,我乃卫氏家主,我子自为继承人,未必一定要招赘成亲。”

说罢,卫青蛾上下打量着赵嘉,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惜阿多不成。”

赵嘉:“……”

他该松口气还是备受打击?

看着神采飞扬的卫青蛾,思及后世朝代对女子的束缚,赵嘉蓦然生出使命感。

这次入长安,他该设法活动一下。甭管儒、道争端如何,至少趁窦太后还在世,某些如枷锁般的条条框框,还是一巴掌扇飞比较妥当。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即使仍有诸多不放心,赵嘉也不能拖延, 至第四日, 必须尽速返回要塞。

好在家中有虎伯熊伯照料, 畜场众人也分工明确,新来的佣耕有长伯带领, 轻易不会生出乱子。

赵嘉临行之前,孙媪和妇人们搬来十多只陶罐,里面都是腌制的禽蛋。

“郎君说的法子甚好, 腌制之后能存甚久。且味佳, 可路上食用。”

禽蛋之外, 妇人们还打开仓库,搬来三十多条火腿, 百多只风干的鸡鸭, 成筐的香肠以及带着辛味的豆腐干。

一样样加起来, 足足堆满五辆大车。

“郎君吩咐的麻布尽已备好。”虎伯带人搬来布匹, 放到三辆大车上,同时还抬出几只酒坛, “这些酒都蒸过, 依照郎君说的法子。”

景帝后二年, 宫中大酺群臣, 并许民间酤酒。

禁令虽开, 边郡酒商仍少之又少。

一来边郡少粮,且多年严令,酿酒很不划算;

二来, 相比长安等地,云中地处边陲,长途跋涉运来酒水,刨去成本,利润未必能高多少。万一再下禁酒令,运来的货物市不出去,甚至可能被市吏抓捕,亏是不亏?

虎伯能搜集到这些酒,已经是竭尽全力。云中郡之外,还派人分别前往五原、定襄和西河郡。满打满算,市回的酒不到三十坛,再经过蒸馏,最后仅得六坛。

边地尽是如此,赵嘉也没太好的办法。

好在他买酒的目的不是为了喝,而是作为消毒之用。加上此行不为打仗,而是演武,即使出现状况,六坛酒也应该够用。

一应物资准备妥当,赵嘉亲自检查系车的绳子,确定没有问题,随即跃身上马,带着卫青、赵破奴、赵信和公孙敖奔赴要塞。

卫青蛾赶来送他,又带来半车药材。

卫绢和公孙敖已经定亲,亲手缝制一条革带,此刻就系在公孙敖的腰上。

赵破奴看见了,策马凑到近前,眉毛抖了两下,就想要促狭几句。不想被赵信拍了一下后脑,话未能出口,人向前扑了一下,差点跌落马背。

“阿信,干嘛又打我?”赵破奴揉着脑袋,很是不满。

“祸从口出,这是救你。”

“啊?”

“绢女什么脾气?”赵信看向赵破奴,道,“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经赵信提醒,赵破奴猛然想起,之前取笑公孙敖,被卫绢“哭诉”到孙媪和川妇跟前,自己被妇人们团团围住,好一顿收拾,登时打了个寒颤。

“明白了?”赵信拍拍赵破奴的肩膀,“今后说话注意点,自己人就算了,这次随郎君前往长安,没事多看少开口,免得给郎君惹来麻烦。”

赵破奴点点头,不再嬉笑,神情变得严肃。

卫青看了他们两眼,策马追上赵嘉,似要出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嘉大致能猜出几分,道:“平阳侯现居长安,这次入京之后,行事不要莽撞,我会帮你想办法,总能让你见母姊兄弟一面。”

“谢郎君!”

卫青年少时被送到父家,却不受父亲待见,甚至不许他姓郑。在父家未获半分亲情,更饱受虐待,过得还不如奴仆。

实在不堪忍受,偷跑去找亲母。结果又遇波折,险些被卖做僮。

幸好遇到卫青蛾,被送到赵氏畜场。

在畜场生活这些年,从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孩童,长成修长挺拔、开朗俊俏的少年。

早年的苦涩记忆逐渐深埋,对于父家,卫青既无亲情,也谈不上痛恨。就像是陌生人,生不出任何激烈的情绪。

而于生母,记忆中仍存温暖,总还抱有几分孺慕。

他已经长大,能够追随郎君上战场,可以凭学得的本领获取战功。如果可以,他希望将母亲从侯府接出来,恢复庶人之身,不再为僮。

不过,卫青心中也有考量,达成愿望固然重要,但行事必须有度,绝不能为了私愿给赵嘉带来麻烦。

队伍在傍晚时抵达要塞。

距离尚远,就能听到阵阵喧闹及喝彩声。

赵嘉在营前下马,召来文吏,命其将大车上的物资送入仓库,随后带着卫青几人前往校场。

此时,骑兵和步卒围在校场四周,十几个高壮的身影你追我赶,在喝彩声中越过障碍,穿过索道,登上加高的木塔。

塔身倾斜,在上面很难站稳。

先到的兵卒单膝撑地,开弓的手稳如泰山。

靶子先后立起,漆成不同颜色的箭矢同时飞出,有的射中靶心,有的扎到边缘,还有的直接脱靶。

每当有箭矢脱靶,都会引来一阵叫嚷。

失手的兵卒不受影响,继续开弓,下一箭正中靶心。

工匠手艺精湛,木耙从最初的缓慢移动,速度逐渐增快,随着小吏拉动机关,最远的三个靶子竟围绕木塔快速转动。

站到塔上的兵卒越来越多,争抢位置的同时,还要能射中快速移动的靶子。不是有过人的准头和体力,委实很难做到。

事实正如赵嘉所想,随着木耙移动速度加快,先后有数名兵卒射空箭壶,连靶子的边缘都没擦到,直接被淘汰。

到最后,木塔上仅剩下两人,一个是魏武,另一个则是沙陵出身,刚为正卒不久的伯平。

魏武体力和眼力俱佳,在壶中箭矢尚余一半时,就射中全部靶子,先一步离开木塔。伯平动作稍慢,开弓的准头却更佳,箭箭射中靶心,没有一次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