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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228)

“父皇。”

“坐,我有话同你们说。”

宣室门合拢,宦者守在殿前,景帝的声音流淌在室内。渔阳公主和刘彻都是聚精会神,不敢漏下半句。

长乐宫内,梁王再请窦太后出面,希望能说服景帝,让他留在长安。

窦太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太子大婚之前,她曾和天子提过,被以祖制挡回。如今再提,结果也未必会改变。

自七国之乱后,天子有意削弱诸侯王的权利。各诸侯王无召,基本不能擅离封国。梁王滞留长安已经不合规矩,如果天子决意不松口,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见窦太后不肯答应,刘武难免沮丧。心知事不可为,献上两册刻有《道德经》的玉简,便起身告退。

梁王离开不久,陈娇来向窦太后请安。

大婚之后,陈娇除了不睡在长乐宫,近乎每日都陪在窦太后身边。刘彻则是每日忙着读书,有空就和曹时、公孙贺等人去城郊射猎,全然一副少年心性。

两人成婚将近一月,丝毫没有少年夫妻该有的浓情蜜意,反而寡淡如水,提前开启了相敬如宾模式。

对此,窦太后倒也没说不好,只告诉陈娇,把握好度,就这样维持下去,平平淡淡,互相敬重也未尝不是好事。

因梁王之事,窦太后的心情显然不太好。

陈娇读过一册竹简,窦太后神情稍虞。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用过蜜水蒸饼,陈娇即告退离开。走近未央宫,遇到入宫请安的阳信。后者打量着陈娇,挑衅地掩口轻笑。

“阿彻又去郊猎了?”

陈娇本无意搭理,突然又改变主意,挑眉看向阳信,道:“听说平阳侯这半月都宿在公孙舍人家中?”

阳信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

这一次,笑的换成陈娇。

“你敢讽我?”

“先开口的可不是我。”陈娇走近两步,笑容愈发耀眼。

“太子敬我,每日都会归家。平阳侯,”说到这里,陈娇刻意顿了顿,见阳信脸颊涨红,才慢悠悠道,“阿姊可知他何时归府?”

“陈娇!”阳信恼羞成怒。

“阿姊,莫要来惹我。”陈娇收起笑容,冰冷道,“我为太子妃,你尚不是长公主。”

话落,再不理会阳信,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再不见阳信的影子,心腹宫人提醒道:“殿下,阳信公主应是给椒房殿请安。”

“我知道。”陈娇弯起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同她不和,日子才能过得安稳。”至于被秋后算账,那也是今后要考虑的事。

“太子那里,殿下总该想想。”

“太子?”陈娇仍是笑,“我为太子妃,就更不该向彻侯妻低头。何况我句句都是实话,没有半句牵连到椒房殿,更无对皇后不敬。”

宫人还想再劝,陈娇却不想再听。

她知道王皇后不喜自己,太子心思猜不透,大母能护一时不能护一世,自己说不好就会落得薄皇后的下场。

既然如此,她干嘛不让自己过得痛快点?

皇后是长辈,孝字压在头上,她不能对椒房殿有任何不敬。阳信凭什么对她当面讥讽?莫说她现在还不是长公主,就算是了,也没道理压自己一头。

阳信再是气恼,这事也不可能闹开。

做长姊的讽刺弟媳,还是讽刺夫妻之事?

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真有消息传出宫外,惹上麻烦的绝不会是自己。

宫中向来没什么秘密。

太子妃和阳信公主的交锋,很快传入景帝和窦太后耳中。至于王皇后,无需宦者宫人禀报,已经被阳信抱怨得头疼。

“你也好意思和我抱怨?”王皇后捏了捏额角,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

“阿母?”阳信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陈娇现在是太子妃,你讽刺她就是讽刺你弟!”王皇后被气得没辙,也不绕弯子,实话实说。不直白点,她怕自己女儿压根听不进去。

“什么事不好说,偏说这事,亏你能想得出来!”

阳信不服气,张嘴欲言,却被王皇后拦住。

“梁王还在长安,在他离开之前,你少给我惹事!”

被王皇后一顿斥责,阳信眼圈通红。尽管没再抱怨,仍是心气难平。越想越气,起身就要离开。

“站住,这个样子去哪?”

王皇后恨铁不成钢。

就在这时,殿外宦者禀报,渔阳公主来向皇后请安。

“渔阳?”阳信冷嘲,“一个边陲小县……”

“闭嘴!”王皇后声色俱厉。

知晓母亲真正发怒,阳信不敢造次,老实地闭上嘴坐到一旁。

渔阳公主走进殿中,正身向王皇后行礼。

看着这个自己时常忽略的女儿,王皇后感到一阵陌生。似乎她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究竟哪里不同,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奉父皇旨意,儿将往渔阳。”

“什么?”王皇后吃了一惊。想起渔阳出产,很快又压下情绪,心思急转,开口道,“何时启程?”

“下月中。”渔阳公主道。

“身边是否安排妥当?”

听出话中暗示,渔阳公主微微一笑,道:“母后可有吩咐?”

“你舅父正巧无事,让他护你前往。”王皇后道。

“此事需禀报父皇。”

“渔阳……”

“儿还要去长乐宫请安,容儿告退。”

不给王皇后说话的机会,渔阳公主起身行礼,退出殿中。

殿门合拢,阳信终于憋不住,道:“母后,你看她!”

“闭嘴!”王皇后看着二女儿离开的方向,面沉似水。

渔阳县成为二公主汤沐邑,消息传到边郡,彭氏猝不及防,一时间手忙脚乱。赵嘉满头雾水,魏太守却似早有预料,将赵嘉叫到府内,告诉他,计划稍作更改,可以直接在渔阳县内建晒盐场。

“此前渔阳为彭氏掌控,今天子下旨,公主汤沐邑于此,诸多事迎刃而解。”

新盐一旦问世,必将带来暴利。

赵嘉和魏太守有意将晒盐场设在云中,从渔阳运来粗盐,在自己的地界进行加工。虽说要耗费大量物力和人力,但为确保利益,事情不得不为。

如今景帝下旨,渔阳县成为公主汤沐邑,为了收税,长安必将派遣官员,而且来人和彭氏绝对吃不到一个锅里。

这样一来,原本的铁板一块就被砸出缝隙。

说白了,面上是公主,背后实为天子。

通过在渔阳县的税收,景帝可以清晰掌握盐场获利。

如果封的是皇子,渔阳归入诸侯国,势必难有好的效果。公主则不然,身为太子亲姊,赐婚的南宫侯又是鲁元公主曾孙,哪怕是为儿孙考量,也必要坚定的站在太子一边。

有了这样的基础,太子登基后,无论是要重置献费,还是要将盐场收归国有,都有了可以打开的缺口。

赵嘉初涉官场,又是常在边郡,对于其中的弯弯绕,一时没能想明白。听过魏太守的讲解,方如醍醐灌顶。

事情想透彻之后,不由得心生佩服。

姜是老的辣,能开创文景之治的天子,自是不能用常理估量。世人常言走一步想三步,换成这位,基本能走一步想十步,甚至是百步。

可以说,汉武朝能揍趴匈奴,文景两朝功不可没。正是两代帝王积累的资本,才给后代夯实根基,创下能尽情挥洒的舞台。

景帝这神来一笔,对赵嘉利大于弊。换成世代扎根渔阳,辛苦拿下全部盐场的彭氏,却如同晴天霹雳。

渔阳成为公主汤沐邑,无异于在彭氏身上割肉。奈何持刀的是天子,再痛也得忍着,除非想被连根拔起。

归根结底,西汉的世家,尤其是汉初,多数还属于正常范畴。不似东汉,成长为一个个庞然大物,强势到天子都难以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