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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215)

等到喉咙不再冒烟,手臂可以抬动,赵嘉试着站起身,不想腰被箍住。魏悦笑容温和,力道却半点不轻。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没有造成任何不适,又将他压了回去。

第二次了。

赵嘉皱眉,开口道:“三公子,请松开嘉。”

环在腰间的手臂没动,反而增添几分力气。魏悦将下巴抵在赵嘉发顶,叹息道:“阿多一直不醒,我甚是担忧。”

赵嘉沉默片刻,刚想开口,又听魏悦道:“三日以来,我夜夜抱阿多共眠,以身为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多岂能如此无情?”

啥?!

宛如天雷劈落,咔嚓一声,劈得赵军侯外焦里嫩。

看着一脸哀怨的某人,赵嘉双眼瞪圆,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为世人称道的魏三公子。

他一直都知道魏悦表里有差,属于白皮黑瓤。可从没想过,这位还有无赖属性。

实在是过于震惊,赵嘉忘记了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坐在魏悦怀里,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片刻之后,成功引来一阵轻笑。

“阿多啊。”

双臂环着赵嘉,魏悦轻轻晃动,似年少时哄他睡觉一般。语气愈发温和,笑声低沉,似柳絮拂过水面,微风撩拨琴弦。

不等赵嘉回神,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一身直裾深衣,以绢布束发的李当户出现在门边。

看到屏风前的两人,脸上先是诧异,继而浮现惊喜。除掉鞋履,快步走进室内,直接坐到魏悦对面。

“医匠言阿多近两日可醒,果真没有虚话。”李当户一边说,一边拿起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两口饮尽。

魏悦脸上依旧带笑,眼神却隐隐有些不善。

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发现却故意忽略,李当户放下漆盏,笑道:“阿悦当日的表现着实是吓人。医匠为你治伤,言失血过多,恐凶多吉少时,他差点又冲回去砍人。”

说到这里,李当户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

“阿多,这份恩义我记着,今后如要相助,我绝无二话!”

“嘉为县尉,此乃应尽之责。”

听闻此言,李当户的表现很奇怪,视线看向魏悦,嘴角抖动两下,很不情愿地取出腰间匕首,连刀鞘一同放到桌上。

赵嘉面露不解。

这是闹哪出?

魏悦拿起匕首,试过匕刃锋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言阿多必如此应答,李司马不相信。”

李当户又饮下一盏温水,肉疼道:“早知魏季豫狡诈,偏不记得教训。说实话,你早盯上我这把匕首?”

“此言差矣。”

“果真?”

魏悦浅笑不语,智商的优越,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他这副样子,李当户就有心火往外冒,喝再多水也难压下火气,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三人说话时,赵嘉恢复力气,推开腰间的手臂,起身坐到几旁。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晕,额前冒出一层薄汗。

这一次,魏悦没有再将他拉回来,而是又倒了一盏水,还变戏法一样,从几下取出一只扁匣,打开匣盖,里面尽是成块的饴糖。

赵嘉饮一口温水,又取一块饴糖入口,看着李当户和魏悦较劲,心情愈发放松。回忆草原种种,想起失去的同袍,轻松变得不真实,沉重再次压上心头。

水盏放到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当日战后,可还有人归来?”

仿佛按下暂停键,魏悦和李当户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才听魏悦道:“无。”

“没有吗?”赵嘉叹息一声,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总是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匈奴退兵了。”魏悦继续道,“当日踏营,胡骑死伤超过五千,多数为自相砍杀践踏。余者后撤十里。日前郅太守和李太守联合发兵,匈奴被挡在郡外。就在昨日,进攻雁门和代郡的胡骑皆撤回草原。”

事实上,匈奴想不撤也不行。

营啸的后果太过恐怖,死者不提,生者战意全无,军心涣散。

伊稚斜十分清楚,压着麾下强行进军,未必能取得胜利,反倒是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既然知道结果,哪怕是顶着王庭压力,他也坚决要撤军。

受他影响,进攻代郡的匈奴也快速折返。

南下的主力在雁门郡,伊稚斜就这么走了,万一汉军缓过劲来,调重兵把自己包围,粮食没抢到,反而丢掉性命,他们冤不冤?

历史上,明岁郅都身死,匈奴大军压境,一度攻破雁门,马踏武泉,进入上郡。在这场大战中,几处边郡马场遭到破坏洗劫,战马或被掠走,或逃走四散,吏卒战死两千多人,震动长安。

现如今,云中骑横空出世,加上上郡的骑兵,以及赵嘉带出的更卒,先是劫掠匈奴本部,顺便一口黑锅扣到鲜卑头上,在草原腹地制造混乱;

紧接着踏破左谷蠡王大营,引起营啸,把追了一路的胡骑也卷进去,人死不算,辎重也丢掉不少,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此前两年,匈奴每次南下,都未占到多少便宜,别部损失不小,本部同样没有例外。

这种情况下,即使明年匈奴再来,也无法轻易破开边军防御。

甚者,魏尚、郅都、李广三尊大神坐镇边陲,抓到战机,就会给匈奴来一个反击奔袭。

马鞍马镫提前出现,在堂邑侯陈午的努力下,已经大批装备边军。汉骑有了同匈奴正面硬捍的底气,真追进草原,灭掉几个碍眼的部落,并非什么难事。

类似的事,云中郡已经在做,以郅都的性情,下手只会比魏尚更狠。

李广灭军,魏尚屠部,郅都断绝胡人之根。

边郡大佬互相搭配,亮出大旗,难保匈奴不会早几年歇菜。在那之前,靠近汉边游牧的别部蛮骑是极好的练兵对象,必然会一个个先跪下来唱征服。

经过魏悦和李当户之口,赵嘉知晓自己身处雁门要塞,云中骑和上郡骑兵正在休整,卫青蛾和商队领队先一步动身返回云中,向魏太守上报出塞经过。

如非赵嘉伤势太重,实在不宜移动,本该在战斗结束之后,尽速启程返回沙陵。

他手握县尉官印,非战时,不可离开县内太久。即使边郡情况特殊,各县长吏说没就没,可人既然还在,就不能随意旷职。

思及此,赵嘉同魏悦提议,他既已苏醒,证明伤势无大碍,当尽快请见郅太守,其后动身返还。

“的确该启程了。”

比起赵嘉,魏悦身为部都尉,李当户为司马,非战时,都不应长久滞留外郡。只是匈奴大军刚退,所部需要休整,赵嘉又伤重未醒,行程才一直耽搁。

“回程时,向郅使君要一个医匠,再备一辆大车。”李当户建议道。

为赵嘉治伤的医匠为医家传人,所用切脉之法更是传自卢医。

据悉,在郅都担任济南太守时,此人就跟在他身边,于惩办当地豪强恶霸出力不小,发挥出极大作用。

至于“作用”的细节,暂时不好深究。但在治疗外伤上,此人技艺超群,在边郡绝对是数一数二。

李当户的意思是把这位请走。

赵嘉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以此人的出身来历和行事作风,必会继续附于郅都。再者说,伤过几次,他对自己的恢复力有信心,大不了多吃肉,路上注意些,应该不需要特意找医匠。

至于受伤的骑兵,听魏悦和李当户的口气,休整几日,如今都已经活蹦乱跳。他不算伤得最重,却是醒得最晚的。

正说着话,门外健仆禀报,医匠来为赵嘉换药。

待到房门打开,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背着药箱走进室内。

见礼之后,老者请赵嘉回到榻上,解开绑在他身上的布条,仔细查看过伤口。确认没有红肿发炎,从药箱中取出一罐伤药,用竹片挖出,涂抹到开始愈合的伤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