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汉侯(189)

在他被魏太守抓壮丁的日子里,军营内的事务均由两名文吏负责。

五百更卒早在六月底到齐,尽数入住新营房。因郡中忙于抓捕匈奴探子,紧接着又开始清查人口,更卒被限制在军营内,不许随意走动,半月的劳作尽数免除。

不需要去建造要塞和城墙,操练尚未开始,挖完储冰的地窖,五百名健壮的汉子除了吃饭睡觉,整日闲在营里,无事可做。

文吏十分清楚,继续让他们闲下去非出事不可。两人商量过后,干脆心一横,不出营没关系,就在营内平整校场,继续将地窖深挖。实在挖无可挖,就去拓宽溪流水道,加深池塘。

总之,没条件就创造条件,没有活就找活干,绝对不能闲着!

好在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赵嘉从郡中事务脱身,短暂返回家中,同虎伯熊伯交代几句,就带着两大车冰,以及从胡人手中换来的肥羊,浩浩荡荡向军营开来。

彼时,营内的更卒正排队领取饭食。

依照赵嘉制定的计划,训练未开始之前,营内一日两餐,粟饭蒸饼管够,两日吃一回包子,每日至少一餐能见到荤腥。

对于这样的安排,新人不用提,服过力役的老卒都感到不可思议。

不知道这样好的伙食能持续多久,大部分更卒经历过最初的震惊,都是敞开肚子拼命吃。

边地青壮本就高大,伙食又好,短短数日时间,竟比在家中时壮了一圈。等赵嘉到军营时,发现全营都是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个头最高、身体最壮的几十个,完全能和阵前扛大盾的壮士比上一比。

见到赵嘉,文吏登时松了口气。

赵县尉既然来了,操练就能开始。再不用绞尽脑汁四处踩点,看看营地附近还有哪里可挖。

入营第一天,赵嘉令更卒集合,按照名册逐一核对。确定没有任何疏漏,就让众人各自散去。

更卒们入营以来,赵嘉一直没露面,除了最先抵达的伯平和方豹几个,都是第一次见到赵县尉真人。

对比小吏和健仆口中所言,不少人现出怀疑之色。他们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尚不到傅籍之龄的少年,竟然同匈奴几番血战,凭战功封爵得官。

“休要不信。”一名肩膀和胸膛都带着刀疤的老卒坐在榻上,抬手拍死一只蚊子,目光扫视四周,盯着几个年轻更卒,提点道,“去岁匈奴来犯,我从弟和几个同乡奉命守要塞,数千匈奴来攻,几百人死得不剩几个。要不是赵县尉及时支援,要塞肯定守不住!”

“那一战,县尉带着不到一曲人,敢冲几千匈奴!”

“到要塞附近去问问,别说云中郡,五原郡的人都一清二楚!”

啪地一声,老卒又拍死一只蚊子,搓掉掌心的血痕。

“换成你,敢吗?还是你,敢不敢?”

方才说得最起劲的更卒全都闭上嘴,有的面露羞惭,有的仍不服气。

“别不服,在这里,不是长个好身板就能出头。”老卒神情一厉,再不见之前的懒散,从榻上站起身,腰背挺直,拳头握得咔吧作响,像是一头凶兽,眼神中都带出杀气,“没见过血,没砍过匈奴,在这里就给我老实点,别没事找事!谁敢乱起刺,不用赵县尉动手,我先收拾了你!”

同样的一幕,在不同的营房,几乎都在发生。

文吏和小吏经验丰富,每间营房都会安排几名老卒。这些老卒上过战场,见过血,最适合作伍长什长,用来压服众人。

这样的安排有利有弊,总体是利大于弊。

听完小吏的禀报,赵嘉放下笔,微微一笑,对于将要执行的计划,更多出几分期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刚蒙蒙亮,草叶垂挂晶莹露珠, 晨风犹带着凉意。

军营内, 数名小吏行至营房前, 彼此对视一眼,敲响手中铜锣。锣声传出营外, 惊走池塘边饮水的小兽,慑飞憩于枝头的雀鸟。

锣声刚响,营房内的老卒便一跃而起, 掀开蚊帐, 动作利落地穿衣着履。走到条桌旁抓起陶壶, 仰头灌下一大口。抹去嘴边水渍,回头见几名更卒依旧打着呼噜, 迟迟不肯起身, 当即双眼一厉, 大手一抓, 将他们挨个从榻上拽了下来。

砰砰几声,高大的汉子摔在地上。没受伤, 人却彻底清醒。

“先前和你们说过没有?锣响起身!还睡, 想受笞吗?!”

老卒一边说, 一边将汉子提起来, 让他们尽速着衣。

“速行, 不得拖延!”

隔壁营房内,曾任过伍长的老卒更不留情面,将依旧睡眼朦胧的更卒从榻上踹到地上, 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更卒入营数日,习惯了卯时末起身,乍然提前到卯时正,都有些不习惯。老卒却不管许多,随着铜锣声一阵急似一阵,斥声更为严厉。

“起来,全给我起来!在家中也这般睡?!”

大概盏茶的时间,大部分更卒冲出营房,遵照小吏所指,往校场中列队集合。

校场中连夜建起一座木台,台上立有两架皮鼓。

赵嘉身着铠甲,腰佩长剑,正身立于台上。因头盔遮挡,台下更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今日的赵县尉同昨日截然不同,不见亲切温和,全身都笼罩一层肃杀之气。

又过数息,铜锣声戛然而止。

小吏将木锤插在腰间,拦住最后几名从营房冲出的更卒。

“铜锣声止,违令,当笞十!念及初犯,减半笞五!”

待小吏将更卒带到,木台下早摆好长条木板。三名更卒被扒去上衣,按于木板上。

行刑的都是从县中抽调的正卒,挥舞起荆条毫不手软。五下之后,三人背后交叠赤红的血痕,汗水滑过,火辣辣地疼。

对几名更卒来说,疼倒是其次,关键是在同袍面前受笞,脸上实在挂不住。起身归列时,再不见日前的得意,都是垂头丧气,像是霜打的茄子。

赵嘉向文吏颔首,后者上前半步,宣读营中条令。

“锣响不起者,笞;操练不从令者,笞;畏难堕懒者,笞!”

随着军令一条条宣读,校场中寂静一片。

服过役的更卒都是聚精会神,唯恐听漏任何一条。初傅籍的青壮则是神经绷紧,再看赵嘉,竟隐隐生出一丝惧意。

“今日犯令者,朝食减半。”

文吏话音刚落,就有伙夫抬来热气腾腾的蒸笼,提着大桶的粟粥,在校场边一字排开。包子和粟粥的香气不断飘散,更卒腹中开始轰鸣,全都下意识咽着口水。

排队领饭时,三名受笞的更卒头垂得更低。

同乡的老卒没有再喝斥,端着木碗,和三人蹲在一处,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脊背,刚好拍在伤口上,引得三人一阵呲牙咧嘴。

“赵县尉仁慈,笞刑减半。换成前任县尉,汝等少说要挨上二十下!”

三名更卒没说话,低着头,捧着半碗粟粥,表情中难藏愤懑。

老卒神情一变,喝声道:“违令受罚,汝等有何不忿?我等同出一里,势必要成一伍,在营中荣辱一体。你三人懒惰,铜锣敲响不肯起身,今日仅遭小惩,他日再犯,恐要连累乡人!”

“离乡之时,家中父母如何叮嘱?”

“入营之后,每日蒸饼粟米喂饱了肚子,脑袋也被塞满,竟变得不知好歹?!”

都是同乡,老卒念着给三人留些颜面,刻意压低声音。只是远处听不见,同里的青壮都聚在附近,留心之下,自是半句没落。

“壮叔说得没错,我等身在军营,自是要遵军令!”一名脸膛黝黑,高壮浑如铁塔的汉子喝完粟粥,三两口吃下包子,抹去嘴边痕迹,瓮声道,“还是说,汝等在家中也这般懒惰,自己躺在榻上,田里的活全推给父母兄弟?”

三名更卒仍不说话,只是神情开始松动,更现出一抹羞惭。

见他们能明白事理,老卒和汉子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